卫青的眼神,柔情似水,又像即将把两个人点燃,烧成同一堆灰烬的无形劫火。 “阿青,那时我还没想好,现在我想好了。为了这份情谊,天上地下,风里雨里,水里火里,你往哪里,我往哪里。” 剖肝沥胆,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她不再激动,声音宁静安恬,轻轻地把手伸给他。 他没动。 于是阿青的声音里,带出些许真实的伤感: “金银细软我裹了些,能维持一段时日的生活。我们走后,躲一躲风头。我阿兄是个浑人,不用管他。阿父向来偏爱我,气不了多久,定会给你寻个正经出身,到时候你阿母和你兄弟姊妹,还有去病,也都有着落。” 卫青心乱如麻。 阿青的真情流露,让他发现,他竟然那么看低了她。 论情,他动心在先,平时事事都以年长懂事自诩,却不及她情深。 论义,她连两人在一起后,他的家人安置都想到了,并不是他想当然的一时冲动万事不理。 可她的懂事,只懂一半。 给他出身对武遂侯或许不难,但还有更简单易行的办法: 把他乃至于他全家打死了账,女儿接走,仍嫁给高门大户,结一门贵亲。 各府死得无声无息的家奴,不比宫里横着抬出来的少。不报官、不闹大,谁知道了?公主会为了几名家奴,与大姑子家决裂么? 贵女年少,顽皮些不是大事,一时荒唐也是有的,全看她父兄怎么对待她。 阿青总以为有父母遮风挡雨,什么都不怕。 可他在各处做事时早听说了,武遂侯老病,人事不知,妻子儿女都认不出了。武遂侯府诸事已经全由长子决定。阿青还不知道呢。 有她那个见风使舵,给她议亲三次,次次非富即贵,败落了立刻当做无事发生,连让她入宫为侍都舍得的兄长做主,她真的私奔,生活大不如前不说,很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阿青冲动,他就得谨慎。 若是他是那位卫氏列侯,早在阿青开口第一句他就什么都应承下了。 齐纨鲁缟、金玉珠宝,世间有的珍奇之物全都捧在她眼前。她喜欢的花木扶疏,大江南北大河东西各种品类,也全都为她寻来。 这般昳丽的品貌,这般高洁的心性,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才配她。 他不配。 阿青伸着手等他。 女儿家的矜持全撂在地上,一生中最大的勇气都拿来乔装离家投他,依旧久等不到他的回应。 她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最后一次努力,逼问道: “做什么惺惺之态!黏皮带骨,蝎蝎螫螫。痛快点!卫青,别让我瞧不起你!” 卫青也做好了最后的决定: 如若不能封妻荫子,让她过配得上她的好日子,就不要玷污她的人生,把好好的芝兰玉树,淹没在泥水沼泽里。 长跪,向她拜别。 古礼女家不贺新婚,男家不举灯,成就好事三月,再告知天下。今日不是古时,他祝贺了阿青的新婚。 阿青安静地听完了他的祝词。 她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两人相对沉默数息。 阿青忽然发狠,全身如同滚在了熊熊烈焰之中,张牙舞爪,一头把他撞下太液池,怒不可遏地在亭子里跳脚叱道: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卫青!你好狠的心!今后不及黄泉,你我永无复见之日!往后未有云霓铺路,不许你这个不当人子的恶人,登我家门!!” 还摘下两只略大了些的靴子,丢到浮出水面的卫青身上,赤足奔到骑来的骏马旁边,纵马疾驰而去。 这一去,就走出了卫青的人生。 四月中旬,天子放出宫中老弱、多病、无用的宫人。 一年多未曾得见天颜的卫子夫涕泣请出,天子怜爱她,再次宠幸了她。 五月上旬,武遂郦女成婚,随夫就国。 据闻随嫁媵妾三十人,时人皆称赞她有太姒的美德。 乐平侯国远在极南的九江郡,与长安相距听说少也有四五千里,此生再不能相见。 六月下旬,卫姬在御前侍奉时呕吐,太医诊出她有妊两月余,御极数载、成婚多年,终于有宫人传出喜讯。 天子大喜。 卫氏一门由此幸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