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临十四年,寒冬过半。大雪纷飞、连绵三月。京都地处偏南,往年冬日从未这般严寒。虽说瑞雪兆丰年,但这一年的风雪却不知吹散了多少平民百姓的家。 黄瓦朱墙,檐牙高啄。一如往常。近日冷得出奇,晌午后偏僻的宫道上已不见宫人身影。 琼华宫内,薄粉敷面的小娘子正蹲在宫墙旁的枯树下,四处打量着周围。 “公主!要是被如月姑姑知道您偷溜去前朝大殿,定然又要罚你了。”身着素色宫锦的侍女死死拽住她的袖口,苦口婆心劝道。 宋卿卿一只素手捻起被玉芙攥住的衣袖,使劲往内拔了拔。 没用。 她干脆放弃挣扎,一股脑儿坐在青石板上,“你若再不松手,那我等会就去告诉嬷嬷,上次母后送来的梅花酥都落进了你的肚子里!” 一想到如月的那张冷脸,玉芙立马松了手,但嘴里仍在念叨:“公主,要不您干脆带我一起去吧!要是姑姑她今日早些从长极宫回来了,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啊!” 宋卿卿站起身,轻飘飘地拍了拍衣裳,安抚道:“玉芙啊,你可是本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上次你在寝殿里扮成我的模样差点都把我母后蒙了过去。这次我相信你一定也能应付好嬷嬷的!” 她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攀上枝桠,灵巧地借着高耸入云的大树爬上宫墙。 “你记住了!等会任谁来了你都只管说本公主不见客。我定会在天黑前平安归来!”她侧身坐在青玉瓦片上,朝着玉芙遥遥叮嘱。随后,她转头看了眼宫道上的玉砖,横了心闭眼纵身往下一跃。 “咔嚓——”一声脆响,宋卿卿脚踝一崴,额头狠狠磕在砖上。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疼得脸都皱成一团,耳边嗡嗡一片鸣声。 倒了大霉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然躺在黄梨软榻上,额头被层层白布包裹着。 “公主当真是好雅兴,寒冬腊月都不忘爬到宫墙上去赏梅。” 如月嬷嬷站在软榻旁,目光似浸入寒潭般冷得淬骨,嘴上却说起玩笑。 宋卿卿柳眉轻蹙,微微侧首,纤纤玉手轻抚上额间,心里却暗道不妙。 自从前些天她接下了父皇的赐婚圣旨,母后就将随侍了她半辈子的嬷嬷也赏给了她。 虽名为赏赐,但实则却是管教。 如月刚来了三天,她便被训斥了三日。 好不容易趁着如月被母后召去问话,她想偷偷溜出后宫,去前朝瞧瞧那个今日被授职的新科探花,结果还未踏出自己的宫门便把腿摔断了。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玉芙适时将拧好的帕子递上前来,宋卿卿一边借着手帕朝她挤眉弄眼,一边捂着脑袋向活阎罗喊疼:“嬷嬷,我这脑袋不会摔出什么毛病了吧?若是处理不得当,额头上落下了疤可怎么办呀?” “还有我这腿!该不会是治不好了吧!?若是以后我真成了一个瘸子,那我还怎么见人啊!?” 宋卿卿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自己的双腿,用力挤出了几滴眼泪。玉芙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赶忙止住她的动作,“公主!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如月被眼前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吵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从宋卿卿还在襁褓之中便一点点看着她长大,自然对她的脾气秉性最为了解。幼时宋卿卿还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又是帝后唯一的孩子,宫中无人敢对她有一丝不敬。 但自从去年她开始痴缠那英国公庶长子沈宥,行事更为乖张无礼。好不容易圣上决定将新科探花赐给琼华公主作驸马,皇后便也顺势将她命为宋卿卿的教养嬷嬷,前来琼华宫好好教授礼仪。 结果她礼仪还没教上几天,头疼的毛病倒是越来越严重。 一想到皇后的嘱托,如月沉沉叹了口气。她将宋卿卿手中锦帕抽走,转头拿起闲置在案台角落的书卷塞进她手里。 “御医方才说了,公主近来只需静养即可。公主现在虽行路不便,但正适合在宫里修身养性。那些民间话本奴婢就拿走了,这本女诫还望公主牢牢记下,等公主身体康健了,奴婢便会来抽查。” 她朝寝殿内其他宫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将榻前成堆的杂书一一搬走。 “诶,等等!” 宋卿卿撇着嘴出声阻拦,但如月对她苦巴巴的一张小脸视而不见,只一板一眼地朝她行过礼,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还有你!去将墙角的那棵树砍了!” 不过一会儿,窗棂外传来嗬哧嗬嗤的伐木声。 宋卿卿捧着寝宫里唯一剩下的书卷,心中无声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