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声凄凄沥沥,门内二人相顾无言。 房中没有点灯,黑暗裹挟着冷风涌向程逢,他几乎要溺死在这片浓稠的暗夜。 “珉娘。” 有心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一身纯黑的夜行衣,尚未摘下的面罩,堵住所有借口。 少女站起身,乌发垂肩,白色里衣包裹着纤细苗条的身体,肩上搭着件月白外裳,即将及笄的少女犹如春日枝头绽放的娇花,莹白嫩滑的小脸面无表情。 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钻,又干巴巴唤了一句:“珉娘。” 明明半夜三更出门、不知去往何处、满身狼狈的是他,偏还一脸忐忑与委屈地望着她。 宋珉点亮油灯,将即将泡进油里的灯芯向上拨了拨,融融灯光照亮室内,湿透了的少年亦无处可藏。 拿起身侧的衣裳递过去:“今早在城里看到一块布料,店内恰好有成衣便买了下来,厨房里温着热水,去洗洗吧,别着凉了。” 声音温柔宁静,与平常——区别大了! 唯有初识那几日,她客套又防备才会这样与他说话。熟识之后,她会耍性子爱使诈,对他毫不客气,高兴了便笑,不高兴便对他发脾气,那才是珉娘! 程逢心头发苦,今日定是让她起疑了。 “珉娘,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说吧。” 少年面上有一瞬空白,嗫嚅着说不出话,宋珉最后一点希望泯灭,微微恼怒,撒谎骗人都不会! “我先回去了。” 擦身而过时程逢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一把将人扣在桌前,在她惊愕抬眸间熟练地握住那挥来的巴掌。 两人同时看向白嫩的手掌,不约而同想到竹林那晚,程逢脸上指印整整两日才消。 他身上湿透,水迹滴滴答答下坠,冰冷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她手腕,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尽数喷在侧颈,宋珉别扭的撇开头。 “珉娘,我与你说实话,其实我、我是军户!” 宋珉猜测到他可能是兵,却没想到会是军户后代。 历朝被俘士兵及其家属的户籍隶于军府,称为军户。军户子孙世代为兵,非经放免,不能脱离军籍。 南安县隶属陇南州,陇南州府内有军府,所有军户受军府管辖,地方出现叛军或暴动,率先调动军户镇压。士农工商,商人尚且看不起军户,军户后代的地位可想而知。 “公凭被那些山匪抢走,我只是想去寻回来。” 军户二字一出,他今夜做了什么便不重要了。 后腰抵着桌角有些酸痛,宋珉无暇顾及,沉着眉问:“你是逃出来的?” 军户必须待在户籍所在地,无令不得出,否则视同叛军,诸地驻军和官府皆可先斩后奏。 程逢一直注视着她,听闻这个消息她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担忧,心中更加烦闷,谎言一个接一个,她日后知晓真相,他焉能有好日子可过? 当下硬着头皮道:“之前接到调令,行军路上遇到山匪,上面应当都以为我死了。” 从初识到现在,宋珉细细回想一番,忽然攀着他肩膀焦急问道:“信呢?” 少年茫然,浑然没了印象,她提醒道:“就是那封家书,你寄出去了?” 没寄一切都好说,寄出去了的话,他必须得回去自首,否则任谁都能杀了他且毫不担责。 “没、我没寄。” 宋珉攥着他肩膀,迅速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没有人会拿军户开玩笑:“没事的阿逢,你别怕,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也别再押镖了,四处乱跑很容易被人发现。” 那燕姑娘似乎身世不俗,有机会可以求她为程逢做个新户籍,最好能摆脱原本的军户,如此方是高枕无忧。 有了解决的法子,宋珉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后腰处的酸痛涌上来,抬手要推开程逢,双手被他压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紧实的胸膛下砰砰作响。 程逢握着她手,开口要道谢。 宋珉却想到什么,明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从柜子里取出一双鞋送给他。 当初致知堂开学,有个婶子送了两双鞋来,小的太小,给了宋珩穿,大的太大,宋珉一直留着等弟弟长大再穿,看到程逢她改了主意。 就算程逢有苦衷,也无法改变骗她的事实,合该让他吃点苦头。 程峰没想到她不仅给自己买了新衣服,还准备了新鞋子,愧疚与感动交织让他说不出话。 两天后,程逢方知她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