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宋珉去了趟后山。 那日坐在书房,她默出二十四字——“斩竹漂塘,煮徨足火,舂臼成浆,荡料入帘,覆帘压纸,透火焙干”,正是自张清逸书房中看到的。宋珉猜测这就是钱掌柜口中世家所藏的造纸之术。 国公府以竹纸闻名,封地处种植数万亩竹林,因出产极少,质量上乘,即便价格高昂,每年所产竹纸仍然供不应求,达官显贵甚至购买张家纸以做收藏。 前世曾有人为几刀纸求上国公府,苦无门路之下,竟把注意打到她头上,整整送来一匣银锭,少说上千两。 她抱着银子惴惴不安,主动告知张清逸后,他随手从抽出两刀让她交差,宋珉才知道原来自己平日所用纸张便是竹纸。 那时候总以为是外人为讨好国公府故意抬高价格,如今才知晓,纸价昂贵,寒门子弟根本无法承担,更遑论普通百姓。 造纸若是成了,学堂再也不必担心无纸可用,工具备好七七八八,就差泡透溪水的竹子了。可惜才十几日,瞧着变化不大。 宋珉悻悻下山,路上遇到王大娘,似乎正在寻她。 见到宋珉,王大娘气喘吁吁:“珉娘,可算找到你了,快回家看看去,你大伯回来了!” “还有两个宋家族老,要带珩小子开祠堂呢!” 前几日宋近从城中回村,宋珉得知此事一直暗暗防备着,她知道那位大伯绝不会善罢甘休。 难怪没动静,原来是去说服宋家族老主持过继了,宋珉提着裙角快速往家走,路上摔了一跤,膝盖顷刻间传来刺痛,眼前被雾气遮掩。 王大娘连忙来扶,她却撑着胳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灰尘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小脸透着股倔劲。王大娘感到眼熟,像是很多年前,少年忍着泪于风雪中离家求学,那是宋珉父亲的身影。 宋家大门紧闭,门口台阶下聚了三五人。 为首的中年人四十出头,身形高瘦,十分讲究的宽袖丝绸长袍拖在地上,昂贵的面料与乡野村间格格不入,身后两个身穿麻衣的五六十老者,一人白眉长须,一人头顶锃亮,正是宋家两位族老。 王大叔扛着根锄头立在大门前,常年做惯苦力的男人肌肉虬结,随手一挥,锄头带着破风声扬起一片灰尘。 “王大哥,我叫珩小子回家吃饭罢了,你堵在门口做什么?” 宋近皮笑肉不笑,他刚到宋家门口就碰上从田里归家的王长信,对方木讷地打招呼,手中却横着锄头将宋家门堵得严严实实,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他的耐心几乎耗尽。 “珩小子不在家,待会看见他们姐弟,我会替你转达的,你先回去吧。” 王长信看着憨厚老实,竟然也会说这样打太极的话,无亲无故的,这么努力为姐弟俩拖延时间,宋近都要怀疑那姐弟俩是不是他的种了。 想到这,宋近嗤笑,他是宋家长子,家中财产本该是他的,弟弟去世由他接管家产即便是村长也不能插手,毕竟他有县丞做靠山,宋家族老巴结都来不及,他提过继谁敢反对。 瞥了眼王长信裸露在外的肌肉,他默默咽下要出口的诨话,这个愣头青,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可是再拖下去太阳下山,今日就没法过继了。 为难之际,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少女提着裙摆,走路姿势略显奇怪,膝盖处沾着尘土,形容狼狈,可她的背脊却绷得紧紧的,显出一股不服输的劲。 宋近嘻嘻一笑:“哟,珉娘回来了,大伯可等你半晌了。” 王大娘站到王长信身边,夫妻俩隐隐挡在宋珉身前,王家与宋家为邻十几载,宋家夫妻去世,宋近欺负姐弟俩他们绝不能忍。 王大娘生怕宋珉被人欺负了去,怒斥道:“宋大,你欺负亲侄子和侄女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大姐,我这个大伯亲自叫两个孩子吃饭,怎就成了欺负呢?” 宋近一副苦口婆心,阴阳怪气的模样却比那地痞流氓还要叫人生气。王大娘怒火中烧,恨不能冲上去揍他一顿! 身后的宋珉握着王大娘气到发抖的手,语气坚定:“大娘别担心,我不怕他。” 她要做的是在众人面前与他掰扯清楚,要让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拿不到爹娘留下的财产,动手反而落了下乘。 “大伯,您是想谈过继的事吗?” 少女扬着下巴,双目平静,宛若一竿挺直的青竹,自有一番风骨,与记忆中见到他就乖乖打招呼的害羞小姑娘相去甚远。 宋近眯着眼,似乎要将几日未见便大变模样的侄女看透。他家婆娘说的没错,宋珉这丫头确实变了,从前性子怯懦哪敢同他对视,如今还主动提起过继,直觉告诉他这丫头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