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突然下起了微雨。
桥妧枝撑伞回来时,桥母已经在门前站了许久。
孟秋时节,细雨如丝。
夜幕间起了一层轻雾,雨水如崩落的珠子打在裙摆,带起丝丝凉意。
桥母跨过门槛,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桥妧枝有些冰凉的手,温声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已是亥时,长街上空荡荡。
桥妧枝低声解释:“我去看河灯,一时忘了时间。”
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过路的游魂。
桥母温柔笑笑,没再多言,替她将半湿的发丝别到耳后,拉着她往门内走。
微风细雨,纸伞微倾,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濯湿了少女肩头衣衫。
檀香混杂着暑热潮湿之气盈溢在四面八方,正堂内,中气十足的交谈声渐渐传来,格外清晰。
桥母解释:“是太医署的张大人。”
桥妧枝微微侧头,似有不解:“娘亲身子可是哪里不适?”
桥母摇头,将伞递给跟在身后的郁荷,拉着她进了正堂。
交谈声戛然而止,桥大人起身,示意桥妧枝过去。
桥妧枝顿了顿,缓步上前。
短暂寒暄过后,大堂便安静下来。避雨的雀鸟立在屋檐,名叫之音声声入耳,扰人心神。
桥妧枝左手搭在脉枕上,目光落在屋檐下摇晃的灯笼上。
合欢花被夜风吹落,有几个黏在灯笼上,远远看起,仿佛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写意画。
“脉象细弦而涩。”
骤然响起的声音拉回思绪。
张大人收回手,笑道:“老夫一会儿写一张方子,服下便能缓解。时辰不早了,贤侄女体弱,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
桥妧枝眸光流转,抬头看向桥父桥母。
桥大人点点头,上前将张太医请去一旁说话。
桥妧枝起身,回头看去,烛光绰绰,父亲与张大人低声交谈,母亲则在一旁听得仔细。
她收回目光,在郁荷的陪伴下,转身迈入夜色。
郁荷端着汤药进来时,正是三更天。
甘苦的味道一路飘来,充斥到每个角落。
潇潇雨歇,屋内潮湿又闷热。
郁荷将药放下,一边开窗一边道:“夫人叮嘱女郎趁热喝,张太医说,喝药后会有些嗜睡,让女郎不必担心,喝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她将窗台上的合欢花扫落,余光却瞥向床榻方向。
张太医没有说太多,桥妧枝却能猜到大概。
她并不抵触,低头嗅了嗅,没有犹豫,将药汁一饮而尽。
腥苦的味道在口腔中漫延,她只轻轻蹙眉,静静等着那股不适褪去。
夜风吹动桌案上的宣纸,桥妧枝眨了眨眼,坐在书案前的“沈寄时”便不见了。她眸子微颤,明白母亲大概猜到了什么。
郁荷上前将药盅收走,低声道:“夜深了,女郎早些睡,切莫贪凉。”
屋门从外轻轻合上,桥妧枝静了一会儿,从袖内拿出一支短香。
烛火摇曳,点燃的瞬间,周围雾气弥散。
—
血月高悬,万木林立。
城门前的鬼将挨个盘查进城的过所,鬼魂从城门排到了黄泉路。
桥妧枝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排队的游魂。
道士气喘吁吁跑过来,没有多言,掐起她手腕关节,风风火火将人拽到了酆都门前。
“胥道长,今日又有公务?”守城的鬼将与他寒暄,摄人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桥妧枝身上。
生魂下阴倒不罕见,只是眼前人竟一点不怕,实在稀奇。
胥无渡干笑,与那鬼将寒暄两句,匆匆带着人往里走。
桥妧枝一言不发跟在道长身后,忍不住频频回头。
胥无渡解释:“人间战乱,来酆都的鬼魂太多,以前都是不用排队的。”
盛世转衰,战乱纷起,人间鬼气森森,何况黄泉。
桥妧枝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看向城内。
亭台楼阁映入眼帘,酒馆茶肆宾朋满座,似与人世别无二致。
“莫要与人搭话,便是见到熟人,也不要出声。”胥无渡带她往前走,捏着鼻子道:“等你和那人见了面,这人情就算还了。”
桥妧枝点点头,没出声,同意了,
胥无渡放下心,沿着长街一直走,最终停在一处没有牌匾的小楼前。
“进去之后便能说话了,人间快天亮了,抓紧时间。”
言罢,他先一步跨阶而上。
桥妧枝没犹豫,连忙跟上去。
里面空荡,只有个白头发的老妪正在和掌柜说话。
“昨日就死了。”掌柜打开书,指着上面一处道:“正在黄泉路上排队,明日便能进酆都,你赶早去接人。”
白头老妪顿时喜笑颜开,付了钱,当着桥妧枝的面儿飘走了。
胥无渡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快去!”
桥妧枝往前两步,对上掌柜冷漠又毫无生气的目光,脚步一僵。
鬼之所以是鬼,就是因为少了那股人气儿。之前她不怕,是因为黄泉酆都的游魂虽已死,可一眼看过去,与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