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潜此人,年轻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却并非是因着其文采卓绝,学富五车,而是他身上那读书人身上惯有的臭毛病——
一股书生气,迂腐不化,不知变通,崇文厌武。
且这些毛病在薛潜身上还得了个极致。
幸亏生在薛家,衣食无忧,方才能纵容他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地活着,故薛家明面上的当家人虽是薛潜,实则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才是真正管事人。
话说回来,且看薛景衡听了薛潜这话后粲然一笑,笑得明眸皓齿地靠过去打着哈哈:
“看了,自然看了,其中最让孩儿警醒的,还是那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做子女的,当属孝敬父母,长辈,方觉无愧于心。
这话一出,老太君也捂着嘴笑的愉悦,佯怒地斜睨了薛景衡一眼,呵斥道:
“终日只知道油嘴滑舌,巧言令色,真是没个正经。”
再没正经,亦是薛家嫡长子,哪能不疼爱呢?
萧韫仪在一旁听着那三人的动静,脸上虽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可身子却不知怎地有些乏了。
那之后老太君拉她坐下叙了叙家常,亲切地嘘寒问暖,萧韫仪更提不出要先行一步回房歇息了,这般稀里糊涂也不知答了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尤其能感受到薛景衡偶而向她投过来的灼热目光,这使得她更加坐立难安。
这番寒暄终于结束了。
薛景衡在老太君灼人目光下将萧韫仪送至韵岚苑门口,明明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二人,这一前一后淡漠生疏的模样却让人瞧着怪异。
双方各怀心思,彼此也不说话,就连薛景衡也再不似方才那般活泼讨喜的模样,韫仪只管低着头走着路。
行至屋前,薛景衡朝她欠欠身,恭敬有礼:
“那我便不打扰公主歇息了,近日来昼夜温差极大,还望公主好生照料着身子。”
韫仪抬起头来,精巧的脸蛋莹白雪润,微微一笑,浅浅绽放如春日桃花,眸中是掩不住的愉悦:
“多谢夫君。”
这位公主大人虽尽量学着端庄贤淑,可有些小情绪总归是掩不住的,譬如眼下这松了一口气的笑。
薛景衡微眯了眼,不再说什么,韫仪转过身子欲进屋,可薛景衡又突然道:
“我与公主的协议可还算数?”
韫仪一下僵直了身子瞧着他,小心地问道:
“何以突然可是有什么问题?”
薛景衡这时却突然眯了眼哈哈一笑: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公主一声,您的表现非常棒,无论是在老太君面前,还是在府上。”
韫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朝他浅浅一笑,薛景衡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韫仪便进了屋,掩了门。
薛景衡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唇角微勾,眸中却再无一丝笑意。
……
“你便是半桃?”
娇俏的罗衣少女略微轻哼了一声:“你又是谁?何以要见我?”
面前人镇定安然,纵使面有半寸长的暗红色胎记,她却并无任何自卑自怜之意,反倒瞧着比她这个涟漪阁有名的花魁要更自信些。
不过一个毁容丑八怪罢了,竟如此嚣张。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日我前来,却是为了小侯爷薛景衡。”
薛景衡三字一出,半桃瞧着她的面色便有些微妙起来了,细眉微蹙,面色古怪地发问道:
“素闻十公主生来貌美如有倾城之姿,莫不就是你这个丑八怪罢”
阿宁失笑,想面前这位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花魁姑娘倒是胆大,把她当做了萧韫仪,却全然没有伏低身子作揖的打算。看来薛景衡平日里没少给她好处,特才养成了这般目中无人的秉性。
见她笑了,半桃也不自觉红了脸,笑自己真是糊涂了不是?那位识大体,知分寸的公主殿下哪里能自降身价来此风月场所?
可既然眼前人不是她,那又是谁?
“你无须揣测我是谁,小侯爷自然会告诉你。我今日前来,亦是为了他而来。”
半桃起先还有些困惑,这下是听明白了:“哦,我晓得了。你并非公主,却是代替公主而来。怎么?识大体的公主殿下终于受不了自家夫君夜夜沉迷温柔乡,故——”
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珍儿娇嫩的脸上,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宁又端起了那杯茶细细打量,轻轻淡淡地看她一眼:
“公主殿下岂是你等平民能随便议论的了?”
半桃也不知是被她话里意思吓到了,还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清醒了,竟乖乖巧巧地,一声不吭。
可那清透的眼神中又含了丝不甘。
阿宁又道:“我今日前来,只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薛景衡总共在你房中歇过几次?你每月月事又是否准时,负责照顾你起居的丫鬟近日来总去了药铺三次,且此次拿的都是保胎药,你的老板班悬可知道?”
“第二,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你可确信要抱着孩子入薛家的门?公主在上,便一生为妾,从此无论对错,你的夫家都会将帐算在你的头上,没人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