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里头一件小袄,外头还要披个斗篷,他这锦袍好看归好看,全然不能御寒,天生雪白的一张脸此刻隐隐泛红,连鼻尖都是红的,也少见的没有将头发完全束起,只用黑色发带束了一半,这一半是高高的马尾,那一半随意披散,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稍显凌乱,更透着一股惹人怜的味道。
楚熹垂眸,看桌上的糕点,几乎都是她平常爱吃的。
薛进是算准了她会替老爹来。
“我不会咬你,狗能咬人,人能咬狗吗?”
“好端端,少城主为何骂我,这是……在同我叙旧吗?”
“叙旧,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叙旧,你是兖州佃农薛进?是西丘宁城主的义子薛进?还是西北王薛进?”
“……”
“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薛进摇头。
“大意是说,有个放羊娃,觉得放羊枯燥,就在山上大喊狼来了,附近的农户们闻讯而至,慌张无措的问放羊娃狼在哪,放羊娃瞧他们的那样子,觉得很有趣,从此之后隔三差五就喊狼来了。”
楚熹眼含讥讽的看着薛进:“可当狼真来了,他再喊,已经没人会相信。”
薛进双手捧着茶杯,好像世上没有比他更遵守公序良俗的人了:“你不信我,为什么还坐在这与我议和?”
“别绕弯子了,开门见山,你要怎么个议和法?”
“安阳归顺西北,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安阳都是楚家的。”
“少说漂亮话,薛军不是你舅舅做主吗?你算哪根葱。”
“这样挑破离间,太明显了。”薛进长睫倾覆下来,无奈地说:“你终究是守不住安阳的,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信我一回。”
“我可没有挑拨离间,真的,薛进,只要有你舅舅在,你说的话就不作数。”楚熹手指轻敲了几下椅子的扶手,笑道:“这样吧,你杀了李善,我就信你。”
“李善是我舅舅。”
“火药是我的命。”
“你的命可真不值钱。”
楚熹生得一张讨喜的笑脸,语调总是娇蛮而清脆,有时故意气人,用词遣句就会很不文雅,像个天真顽劣的孩童:“这么说起来,你的命也不是很值钱,别忘了我还救过你呢,你这样对救命恩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薛进注视着她:“我已经对你足够好了。”
“啊,原来你没举兵攻城,坐在这苦口婆心的劝我归顺,是对我好呀。”楚熹同薛进再无话可说,站起身道:“算了,既然你没诚意,咱们也不用再谈了。”
见她要走,薛进方才道:“那你想怎么样,除了杀李善。”
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伟大,砍价砍不动的时候就该扭头走人。
楚熹和他商量:“你夺取安阳,不过是为了打通粮道,我答应你,安阳不归顺西北,也绝不与西北为敌,只要你大军不进安阳,缁兵缁车随意过往,如何?”
“谁说我夺取安阳是为了打通粮道?”薛进瞥了一眼像枯树般站在那里的仇阳,没有起身,换了一个更散漫的坐姿:“安阳城我势在必得,你若愿意归顺,城中兵马,百姓,乃至柴米油盐,我一律不碰,火药我也只拿一半。”
行吧。
薛进从前虽隐瞒了身份,但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英雄本色。
如今他拽的比从前更理直气壮了。
“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
“此事非同小可,我怎么也得考虑个五……四……三日,三日可以吧?”
薛进点点头:“算上这一日。”
薛进给出的条件确实挺让楚熹心动的,所以她缓和了态度:“好,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回到城中,楚熹将与薛进的谈判一字不漏复述给老爹。
“薛进当真这么说?”
“我骗你干嘛呢,仇阳也在一旁听着,不信你问他。”
“那他就没提……”
“我知道我看人的眼光差,可我瞧薛进是真的不太在意当初那些旧怨,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都过去多久了,他又没缺胳膊没少腿的,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老爹眨巴一下眼睛,终于意识到楚熹出城前那番话是驴唇不对马嘴了。
“三儿,老爹说有事瞒你,是别的事。”
“别的事?”
楚熹眼瞳清澈明亮,装满了沉甸甸的信任。
老爹艰难的开口:“沂江上,刺杀薛进的事,是我……动的手。”
楚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至凝固。
“哎,亏我还想着推到西北细作身上,要早知道他是西北那个薛进,就是打死我,我也绝不可能在船上动手。”
老爹满脸的悔恨。
他不是后悔刺杀薛进,是后悔选错了时机。
“当日船上只有我们三家的亲信,宁城主是被刺杀的那个,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薛进定然不会怀疑,原本谢家负责搜查刺客,比我们嫌疑更大,可谢燕平落到他手里,他势必要审问,没个结果,矛头自然指向楚家,他准是知道了,却还这般的不动声色,真不晓得他肚子里藏着什么毒水。”
楚熹看得出来,老爹这些话在心里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