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些怕他,因为他着实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她很害怕说一些让他不高兴的话。可是老郡公从来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 老郡公喜欢命理,爱看手相。有时得闲了就笑着替她们看,或者教她们一些最基本的金木水火土,甲乙丙丁戊。她虽然不明白,年轻时在官场宦海里浮沉挣扎不惧不怕的人,为何年老会相信人世有命有运,但在他的那些子丑寅卯里,她才知道为什么春天燃的香叫做“东阁藏春”,因为东方主青主木,所以华筵上焚东阁藏春,有草木青和香气。 人生于天地之间,顺应四时节令而栖居。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命从来没有停止过它匆忙的步履,就好像春天一定会来,一场春雨落后,花一定会开。 五行相生相克,土在中间调和。是万物的源起也是最终的归处。所以没有什么好悲伤。 有一年夏天,很热。郡公府后园有一片荷塘,老郡公就扎起袖子,带着她与熙琳折莲蓬。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年轻时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年岁就像是春风压弯了杨柳,让他的背脊变得佝偻,她和薛姊姊咬耳根,说她大爹爹真像个小老头。 后来渐渐地他手就有些抖,连饭碗都拿不稳,郡公夫人亲手喂他。听说他肠胃不太好,夜里总疼得睡不着觉,要一个人撑着竹杖慢慢走。 去年岁末再来郡公府,桃花树下的胡床早已经布满蛛网。老郡公卧病在床,听说是跌了一跤,连说话都费力,有时候含糊半天,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再就是那天立春宴,听说郡公已经很不好了。她彼时还劝慰薛娘子,马上就要开春了,春天时气温和,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少年人蓬勃莽撞,她们总是对春天,对崭新的开始充满无尽的希望。 岁序流转嬗递,光阴弹指声中。枝头黄叶凋零,不过是如此急促的事情。 老郡公与大爹爹交好,是一辈子的挚友。她心里一直将老郡公看作大爹爹。 如今她真的再也没有大爹爹了。 但是她知道花还会开,记忆里的春天与长夏还会再来。 她知道人生中所有的欢笑与痛苦、苦难与祝福都会一一到来,而远走的人并非是真的远走。只要记忆不朽,只要虔心发愿。 终有一日,还会重逢的。 平阳郡公头七已过,香烛纸马白幔皆去,虔意随祖母与母亲下马车过院里时,恰逢雨后放晴。浩荡长空湛蓝明亮,太阳破云而出,照着庭院池塘。 薛娘子扶着郡公夫人站在廊下相迎,下过雨地面有些潮湿,却在阳光里蒸蔚,仿佛能升腾起热气来。于是知道这是立春之后阳回斗转,春山不远。 祖母与母亲陪郡公夫人到堂上说话,熙琳带着虔意转到后面花厅里。支窗皆推开,也算四面迎风,虔意不由笑道,“屋子里就该透气,尤其是春天,不然会闷坏人的。” 撷翠领使女送茶,春茶还没有来,是旧年陈茶,薛娘子向窗前比一比,示意她坐,自己也提裙子坐,脸上倒多了几分宁静之气,比先时更为动人。 “大爹爹常吃这味蒙顶甘露,我先前吃不惯,渐渐也能品出滋味来。恰巧去岁小雪时下了场雪,我让人把枝头雪水扫下来做香煮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虔意果然低头啜一口,赞道,“我不懂这个,品不出多大滋味。喝茶焚香,自得就好,并非要一定有所品评才算雅士。” 她欣然看向薛娘子,“阿姊这样就很好。岁序不居,斯茶斯香总能长留。大悲大喜不是常事,于器物于微末,人总是常在的。” 熙琳凝眸看了茶汤许久,茶水青碧,味道总是不会变,她垂眼点了点头,扬声道,“你们出去吧,我和郗娘子说会话。” 撷翠、素荣闻言,彼此相视一眼,鱼贯出去了。熙琳见她们绕出门,才小心翼翼从袖管里拿出一个纸疙瘩,递给虔意,低声道,“你上回让我留意后园有没有荷囊,我知道是要紧又不肯声张的事,出殡那日清早家里没什么人,让撷翠领几个可靠的妈妈在后园各处翻找一遍,的确找到了一个。” 她话语渐次低了,甚至有些郑重,“你不忙打开,我只问你,你给我说实话。这荷囊是你丢的?” 虔意本想支吾过去,见她如此认真,也不打算瞒她,老老实实解疙瘩,一面道,“是我答应人家的。那夜去厨房找芋头,灯笼给熄了,我在后园里迷了路,恰巧遇见宣国公。他说他丢了很重要的荷囊,夜里太黑也没紧找,我想外男的东西落在后园里恐生不便,就拜托姊姊了。嘿!这什么东西,颜色还怪喜庆——” 话说完,纸包也打开了。 她原先料想的应该是极清淡的配色,绣些什么仙鹤啊青松啊竹子啊,并不意外。可是自打她接到纸疙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