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贸然前来, 可是扰了殿下好梦?”
而此时此刻。
能借口探病、得皇帝口谕出入深宫,又武功高强到远胜所谓大内高手、一路潜行至此的男子,除了威震朝野的平西王赵莽, 似也再无别人。
赵莽背手立在殿前。
目光幽幽, 看向眼前苍白孱弱、却无畏无惧直视自己的少年。
他此来, 原意只是想看看魏弃是否还活着、自己妹妹那所谓的怪梦是否应验,因此才冒险与侍卫互换外衫, 令后者假扮他前去露华宫探病, 他自己, 则专程造访这僻静冷落的朝华宫。
可一路行来,他反倒有些惘然。
皆因突然想到, 正是这荒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陪伴着丽姬度过了一生中最后的时光。
而眼前这个、眉眼间门与丽姬六七分相似, 却多了几丝阴鹫森然之气的少年。
便是丽姬留在这世上,仅剩的一点的痕迹了。
他因此眼也不眨地、定定看向魏弃。
似乎执意在他脸上找到依稀故人的影子,可越是看, 反而越是不像。
又或者说, 只有样貌像,神情、姿态,却浑然两样。他于是再不甘心, 亦不得不承认:丽姬死了。
死在他驻守辽西的第五年。
那时,为昭在家书中寥寥数笔提起,只说她被皇后毒杀,此等不忠不义女子,合该如此。他落笔,欲回信, 却最终字不成书,无话可言。
丽姬死得太突然,太轻飘。
有时他不故意去想,她似乎就还活着,活在千里之外的深宫。
可如今,他走得近了,才恍惚明白过来,美人白骨,不过岁月匆匆。
赵莽脸上神情晦涩。
魏弃将他表情尽收眼底,面上却仍毫无波澜,只淡淡问声:“平西王来此,有何贵干?”
他如久不见光的鬼,身上带着远比春风森冷的寒气,白衣素服,墨发如瀑。
站在赵莽这沙场饮血的老将面前,气势竟丝毫没矮一截,反而,隐隐透出股毫不掩饰的逐客之意。
赵莽心下微惊,终于收回那略带冒犯的目光,转而以长辈姿态,流露些许宽怀。
“本王驻守辽西多年,已有十余年未曾归京,听闻殿下为怪病所扰,不得安宁,特来探望。”
赵莽道:“五年前,本王曾在战场救得一书生,后来方知,其乃昔日杏林圣手陶明之子,深得陶明真传。此人如今便在我府上做客。”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将这性情古怪的医士从辽西带回,本是为了摔落马下、伤了右腿的侄儿魏骁。
如今,借花献佛,却也未尝不可——毕竟,只要魏弃还活着,便说明自家妹妹那个怪梦不过黄粱一场,做不得真。
到时他再软硬兼施,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自家阿蛮的那点心思,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笔互赢互利的买卖。
赵莽面带笑意,成竹在胸,眼前少年却似毫无兴趣,只道:“平西王好意,弃心领了。但此病已纠缠我多年,去与不去,伤皆在此,何必多此一举?”
“此言差矣。”
赵莽闻言蹙眉:“殿下,你不过十五,人生尚有大好时光……”
“大好时光?”
魏弃道:“看来平西王身在辽西,远离上京,消息亦多滞后了。弃囚于此,已有十一年。身在牢笼,病与不病,有何区别?”
赵莽微怔。
一张威严黑面,添了愕然神情,倒显出些格格不入的笨拙来:
他那时自请离京,不愿再多过问朝堂之事,只望自己甘心为魏家所用,皇帝小儿便能善待自家妹妹与侄儿。在辽西这些年,除了为昭的家书,他也从不主动打探上京之事,竟不知道……
曾经险些入主东宫、成为三郎最大威胁的九皇子,如今,已是龙游浅水,“阶下之囚”。怪不得朝华宫荒凉至此。
赵莽神情复杂。
思忖良久,亦不知该作何答,末了,只道:“若得良机,本王会在圣上面前、为殿下……争取一番。”
“多谢平西王。”
魏弃却仍是那副淡然神情,声音无喜无悲:“但此举恐使平西王与父皇离心,且多半难行。明知不通,便不必强求了。”
少年神色平静,一双凤眼如刺骨幽潭,眸色深不见底。
赵莽与他四目相对,心口却忽然狂跳。
不由问道:“你又怎知陛下会因此与本王离心?……你母亲,丽姬,她……”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绕不过这个名字。
魏弃嘴角轻扯,扬起一道似讽带刺的笑意来。
赵莽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在这样一个少年面前口干舌燥、羞于启齿。
可他到底还是问了:“殿下,你母亲……可在你面前,提起过本王?”
魏弃却不答反问:“平西王可知我母妃被何罪名污蔑至死?”
“……”
“平西王又可知,我母妃在这宫中,如何步履维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
“王爷既一概不知,斯人已去,又何必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