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刚来上京,没有什么可收拾,半晌午就出了门,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城郊。 恰逢上京三月,沿着官道杂次生长着几棵柳树,柳枝点缀着绿色芽苞,幼嫩枝条还未长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不远处的苍翠青山黄绿相杂,绿色像一条细细的水波纹,向山顶的枯黄推进。 荣荣来时是坐在墨羽军护卫的马车里,直到现下才算真正踏上了上京的土地,感受着与漠北截然不同的风物。漠北天寒地冻,长不成柳树这般多情柔婉的植物,荣荣信手折下一根柳枝,新生的柳枝断处流着淡绿色汁液,摸起来生涩,尝起来是苦的,苦得荣荣眼眶有些泛红。 她默默地想,原来这便是柳树,崔游是在这里长大的。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崔游的家乡,想过养育他的上京该是怎样钟灵毓秀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 崔游教她读书时说过,凡是离开上京的人,必然要经过上京郊外的青山官道。若是有朋友相送,都会折柳送别,以示不舍挽留之情。十五岁的崔游是孤身前往漠北的,想必没有友人殷殷相送,荣荣抚了抚柳枝,小心地把它插在官道边杂草丛生的土地里,用随身带的水囊浇了些水。 几步外秋苗讶道:“娘子,你说要在别院附近走一走,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修剪整齐的眉毛皱起来,忧心道:“娘子,可不要在青山别院走迷了路,要出大事的。” 相处这些日子,秋苗对这蛮女的印象好上不少,不像一开始那般恭敬,她边说边带着荣荣往别院走,朝门口迎上来的老伯点点头,向荣荣介绍:“这是看守园子的李伯。” 李伯约莫七十出头,看起来精神不错,他看了一眼荣荣,很快便低下头去。 听说来的是殿下的侍妾,李伯原以为即便不是上京闺秀,也该是柔婉的江南碧玉,还奇怪殿下怎么会让这样娇弱的美人住到青山别院来,今日一见,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倒不是说荣荣不是美人,只是独特而锋锐,她修长匀停身形配着浅淡的琥珀眼睛,乍一看,竟与别院里豢养的猛兽十分相似。 殿下的侍妾竟是一个蛮女。漠北匈奴野蛮残忍,他们养出这样的女郎倒也正常,李伯往前带路:“娘子住在梧桐苑,请随老奴来。” 别院倒不像荣荣想象中一般荒凉,沿途中的楼阁水榭都玲珑精致,只是人气太少显得荒芜,除此之外还透着似有若无的腥气,不似京中贵族的小憩别院,倒像是小型的皇家猎场。 她刚想到此处,猛兽愤怒的咆哮几乎是在耳边响起,李伯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解释:“殿下在洪州时,六殿下和七殿下将青山别院私改成了兽园。梧桐苑距离兽园还远着,您不必担心。” 秋苗紧紧抓着荣荣的手,她的手冰凉,远不如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安慰荣荣:““娘子莫怕,老虎和狮子都关在生铁笼子里,出不来。奴婢也是刚刚才知晓,殿下日理万机并不关注这些小事,否则定不会把娘子送到这里来.....” 不会吗?崔邺连亲兄弟都敢杀,她不过是一个睡过的女人,崔邺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更不可能放在心上。荣荣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一手揽住慌了神的秋苗,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我知道啦,姐姐。” 李伯推开院门,荣荣站在院门口向里望去。 小院仅有两进,院中青石沾满青苔,一条细细的溪流从院中穿过,院墙外老树上的落叶落在其上,像一只只纸船,摇摇晃晃朝院外流去。 屋子里间摆着半新不旧的家具,胜在样样都齐全,超出了荣荣的期待。秋苗在院门口缓了半响,决心明日便写信,托交好的姐姐找时间把她调回府,想到不日便能回去,她的心思好歹定下些许,进屋收拾起荣荣的行李箱笼。 秋苗一边收拾,一边同情起荣荣来。若说从前春三月的青山别院称得上好去处,殿下还有可能会来;可现下青山别院改成了兽园,依她在宫中的经验,一个被殿下临幸过的女人搬到这里,只可能是做了什么触怒殿下的事。 荣荣姿容出众,性格也称得上可靠爽朗,被打发到这里,只怕再也见不到殿下,永无出头之日,秋苗心里为她惋惜。 只是这一次却是她想错了。 ——未央宫 大殿极高的山脊、光可鉴人的黑玉地板上,崔邺低着头,映出他秾艳而冰冷的脸。高居上首的皇帝声音低沉,有些缥缈:“你在漠北,可寻到老三的消息?他是真的战死了?” 崔邺道:“是,三哥身先士卒,洪州城破前深陷匈奴主力中,儿臣令人在战场上多方寻找,都没有三哥的消息。” 皇帝皱眉,语气沉重,摇头叹息:“老三.....老三!他这些年镇守漠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竟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他还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跟他老子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