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会昌二十九年,正月初七卯正时分,王都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 兴化坊,一栋三层小楼连同主院周围,比长街还浓厚的雾气,隐隐透着金红微光。 “嗬嗬!!!咳咳咳!!!!” 四肢百骸在蚀骨冰雪中一起消融,而后一瞬间,寒冰混血重新凝汇成她的身躯...... 苏宛轩猛然睁眼,剧烈的痛意从胸臆直冲而出,她仿佛能看见地狱里的极寒跟着她返回阳世,在她咳嗽急喘的气息里凝结成冰。 她抬手想抚住自己的胸口,却见这只手莹润如白玉,这是大夏朝云安郡主的手,不是她临死前,粗糙的、长满冻疮的,流放罪女的手...... 透过指间缝隙,她望见了上方的雕粱画柱。身上锦被和暖,空气里传来安宁香沉静绵长的气息,她半抬起身环顾——是她无比熟悉的将军府卧房。 身心似乎同处于阴阳两个世界,她倒回床榻间,用手捂住双眼,泪流不止。 良久,苏宛轩平复呼吸,将锦被掀开,拢了拢玉色寝衣,起身从一旁的屏风上,把同色裼衣取来披上,走出内室,行至供桌前,抚摸那一旧一新两个牌位。 默然片刻,她猛地转身,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早春的凉风裹挟晨露铺面而来,此刻虽然衣衫单薄,但她是从极寒地狱里重归人间的亡魂,又何惧这薄雾轻风! 她胸中块垒积郁,长舒出一口浊气——骄傲的云安郡主从不曾死去。 紧挨着她庭院的东面一角,那栋奉旨修建的三层重楼果然已经挺立,印证了她的猜测——会昌二十八年冬,她将要满十八岁那年,她的乳娘纯姨因病溘然长逝,而随后她的夫君夏槿言,因为在寒洲之战中立下军功,回京述职,迁职会昌帝亲军鸦羽卫上将军,这栋小楼正是在那年开春竣工。 苏宛轩拾级而上,思绪随着因登高而加重的雾气一起飘渺浓郁起来...... 她十五岁被夏帝赐婚,嫁予时任怀化中郎将的夏槿言,她那爱财如命酗酒成性的老父亲,卷了她的聘礼嫁妆换黄汤,而她像夏槿言无意得到的摆件——一个精致贵重的皇家摆件,随意豢养在将军府。 他那么高,高得让她害怕,成亲三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从成婚那天的绛公服开始,到之后每一次见面的冷厉戎装,夏槿言身上都透出来一股让苏宛轩无法忍受的血腥气。 而她被皇家和父亲卖给他,本没有拒绝他的资格,但她有纯姨,还能帮她摆一摆郡主的骄傲架子,大婚当夜她不曾拿下遮面团扇,更不曾让他踏入婚房。 也许她这个精致摆件终究与他颠沛流离的人生底色极不相配,夏槿言从不主动出现在她的庭院。 在纯姨去世后,她以泪洗面,几月不曾出屋,之后便以乳娘抚养恩重为由,表明她要守孝三年,夏槿言此时已经上任鸦羽卫上将军,长居军中,随她的意不来打扰。 再后来,便是战事又起,夏槿言再次前往寒洲,却突然战死,而她也不明不白地被流放至幽州北疆,甚至没有降罪诏书,最终冻死于漫天风雪。 苏宛轩倚在栏边,凭栏远眺,她究竟是因何而死?! 她兀自出神,没有注意到正门方向一阵马蹄人声骚乱。 霜寒露重,晶莹水珠已经挂满长发,衣料轻薄,更显她娇小纤瘦。苏宛轩一低头,羽睫如同蝶翅轻颤,那剔透晨露终是随之跌落,顺着她苍白面庞划下一道透明辙痕。 她居在高处,回过神来,低头望去,和庭院门口的高大男人遥遥相对。 她的夫君,夏槿言。 不知道是被眼前氤氲蒙了眼,还是她真的想不起他的样子,苏宛轩觉得他面目一片模糊,只有那身着重甲戎装、高壮粗放的身形还是和印象中一样。 苏宛轩揉了揉眼,原本被寒意压制的薄红泪眼再次被她揉红了,只见夏槿言顺着墙根,从她的院门往小楼方向走来,渐渐离得近了,苏宛轩终于看清了他。 男人浓长粗直的眉毛蹙起,面有忧色,眼神犹疑中带着探询,薄唇却抿着。 还未等苏宛轩想好怎么打破这冷凝的气氛,男人因仰头望她而更加突出的喉结滚动,夏槿言开口道:“郡主,春寒侵体。” 这是在关心她吗?还是说怕她生病麻烦府中上下?她沉默着等他的下文,但这个男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寡言少语,苏宛轩等不来他的第二句话,抿了抿唇,以从来没有过的柔顺声线应道:“多谢将军关怀。” 夏槿言点点头,没有对她此刻尚未梳妆、衣衫不整的形象做任何表示,转身打算离开。 “将军留步。” 显然是意外于苏宛轩的挽留,夏槿言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