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是百官上朝之所。 殿上的朝论即时传不出殿外,但因朝上引起的风吹草动总会在之后刮到皇宫各处。 近日吹的风都是向着凤仪宫来的——劝谏萧彻选妃的声音终归还是出来了。 与萧彻有言在先,她便假装充耳不闻,只悠悠然窝在自己宫中保暖。 然而一日天还未亮,她便被萧彻连哄带磨地从床上拽起来。他给她身上裹了好几层衣裳,顶着冷风硬给她按在千秋殿七扇大屏风后端放的贵妃椅上。 屏风内是她,屏风外是萧彻和他满殿数不清的文武百官。 栩栩如生雕刻出的金龙屏风整体厚重,从殿中视角根本瞧不见屏风后,更不必说冬季五更天天色昏黑,要靠殿中两排掌灯方可视物。 后宫不得干政,一国之君将她藏身此处,实是越矩。 她推拒说他“其身不正”,他反美其名曰说要带她一观“驭人之乐”。 自知失格,兹事体大,但又好奇心驱使想知道他是不是真能顶住那些言官们给的压力,卫令姿只能忐忑遂着萧彻的意将这场早朝听下来。 早朝议事的内容从各地军报灾情到进京官员朝拜请示,枯燥、乏味、繁琐……整个流程都让卫令姿觉得无趣。 “陛下,臣御史台贾世伦依然有本奏。” 议完礼部年底预备安排出使陈国的事情时,殿中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几分亮光。 连着多日,御史台的人再次站了出来。 萧彻声音离她很近:“贾爱卿还是想廷议为朕后宫大选之事?” 看不见人,却能听到声音。卫令姿打起精神。 “是。陛下春秋鼎盛,然后宫三千宫室,除凤仪宫外尽数空置,后宫不作充盈,则陛下子嗣不兴,皇嗣不兴,则大周社稷无所托付。望历诸朝,实无后宫空匮至此盛年之君矣。” “皇后娘娘六甲在身,何来贾大人大周社稷无所托付之言论?” 话音刚落,殿中便有一道质疑的声音。 不必多思,明显维护卫令姿的话,必然是出自先梁旧臣一派。 “谨王殿下,皇后娘娘六甲在身,皇子公主尚且未知,何言托付?” 贾世伦的称呼打破了她的猜想,“皇家子嗣之计,是大周国本大事,岂可仅寄于皇后娘娘一人之腹?广纳淑女,雨露均沾,陛下方不至子嗣单薄。” “皇后娘娘身重日甚,此时纳妃,无异于为娘娘徒增烦心。” “侍奉太后、管理命妇、主持礼仪,皆是中宫之责。正因皇后娘娘身重日甚,才需尽快择选温厚恭悌之女子辅助娘娘,协理宫务,为娘娘分担忧虑。” 贾世伦言之有序,一人之身对驳,还不时掐住对立之人的话中漏洞娓娓论来。 这样的论题对先梁一派而言也算难辩,毕竟哪有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个的。出于立场他们是一定要论,但自己都不尊奉的信仰,怎么论得理直气壮? 引经据典都翻不出先例。 “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隔着丰厚贵重的金龙大屏风,卫令姿紧张握住衣角,她居然感觉萧彻问出这句话时应该是笑着的。 “陛下三年未有大选,于此时充盈后宫正是时候。” “京中才德兼备之女子甚多。” “皇后是后宫之主,内事之权皆由中宫而定。” “陛下子嗣昌隆,大周江山稳固。” …… 一时间,千秋殿上七嘴八舌起来。 “舅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萧彻忽然谦卑咨询起姜汲的意见,“朕想听听舅舅的看法。” 听萧彻点姜汲之名,卫令姿也竖起耳朵。 坐在这个位置,听着殿中声音此起彼伏,辨不出发声的是谁。 周围安静,等着姜汲的表态。 良久,卫令姿才听到印象中姜汲的声音:“回陛下,后宫之事乃是陛下家事,臣不做意见。” 卫令姿摸不准萧彻的意图,只记得钱尚宫发难那次,萧彻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姜廖氏涉及其中,姜汲说出这句话,可见是对那件事有所耳闻且真的放在心上的。 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此时贾世伦赢面很大了。 姜汲朦胧的态度让一些朝臣们收敛进言的激进。 只听萧彻拂身而起,忽然动情感叹:“爱卿们各抒己见,所为皆是社稷。能得满朝忠君爱国之臣,朕心甚慰。朕之一朝,何其有幸!大周天下,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