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上次酒楼同样的位置,只是今日来得巧,恰好用午饭的时辰。 四周氛围较其他时候嘈杂,还坐了许多紧跟时事的儒生,正厅的说书人正说到精彩处,时不时拍打抚尺。 “你……是在宫中受了委屈?”话题起始是姜迟。 她能出入宫门,皇后信任她,谁又能委屈了她? 他们初见,他割断白绫救下她命。 再见,他误会她监视他,释出善意点拨她。 这次,她眼圈通红,瞧见他在府门前与那人不欢而散。 三次相对,都是难堪。 程璧连忙用袖子挡了挡,抹了抹眼周的妆容:“是我感情用事,不肯活在现实之中。”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本以为不会等来回应。 然而…… “能掌握自身命运之人太少,更多人的命运是被世道推动的。” 见程璧无抵触之色,姜迟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国公府大房所出的二姑娘,驻守邯城时也多少听过一些流言。永京之地与邯城远隔千里,程姑娘大可活得豁达一些。” 说罢,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不妥,少年将军尴尬致歉:“程姑娘,我无意冒犯。” “你听到的不是流言,是事实。”程璧低着头,没有避讳。 此言一出,姜迟眼帘沉了沉,才问:“程姑娘是因为错过心仪之人,才一直郁郁不乐?” 安慰的话出口成了试探,姜迟自觉懊恼,当即饮下一杯冷酒。 程璧摇摇头,随即自嘲一笑。 她很清楚,不是。 她自幼时家中便教导她要守节重义,程家一切皆是君恩浩荡,祖父希望她能嫁给储君,留在储君身边行忠君规劝之事。祖父说的话总是对的,于是她为此约束自己,在程家为自己铺设的道上走着。 后来落水被排除储妃之选,她自觉辜负了祖父期望又无能为力,就只能自暴自弃,以纱遮面逃避一切。可连做一个无人问津的被弃之人,还要连累府中亲人受人嘲笑。 她执着于此,甚至埋怨自己为何不在落水之时一死了之。 离开邯城时,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 对着程璧错愕眼神,姜迟手臂撑着桌面,道:“你方才也见到了,我也是个被弃之人。我有一个贱籍出身、连姜氏族谱都上不了的生母,但我不会让过去的经历纠缠自己。我看他不快我就不认他,就去从伍,我不难为自己。” 姜迟用磊落的语气将自己的痛处揭开,反叫程璧心头生出几分陌生的暖意。 恰在此时,一个醉汉倒在他们脚边,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叫程璧吓得失色。 “你喝多了,门在这边。”同行之人也是喝得满脸通红,脚下虚浮地找不准方向,还是使出浑身力气拽住同伴倾倒的身子,强顶醉意,十分艰难地将同伴搀出酒楼。 “你看,明明两个人一同饮酒,都醉得不省人事,可偏偏还是相对清醒的那个人更累。人有时还是应该活得糊涂些好,事事清醒,事事介怀。”说到此处,连姜迟自己都觉得意外。 她明明还未对他交心,他的话倒多得反常。 毕竟在程国公府救下她时,他当时想的是——这姑娘应当是长得不好看吧,不然为何要蒙着面纱视死如归。 “在护皇后娘娘来永京前,我便见过她。她善用心机,不为境地困扰,才是适合生活在那片高墙下的人,你的性子,其实就不该留在皇宫中。” 姜迟顿了顿,“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从未起过有负娘娘的心思。” 女子摇了摇头,音色婉约,“我本就抱着报恩尽忠之心随娘娘来永京。此时宫中争端尚未平息,之后恐会有大的风雨,娘娘处境会很艰难。” 言语既毕,姜迟也听出她有了决定。 她还是要回宫去。 说罢刚要结了酒钱,就被姜迟抢先一步,用有些玩笑的口气道:“救命之恩只抵一顿酒钱,还是太过廉价。你是要做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的,万一有一天,我也有需要你帮忙美言的时候呢?” “娘娘是有主见之人,我该是帮不上的。”程璧认了真,有些不好意思。 姜迟忍俊不禁起来:“那就欠着吧。” 他们的位置旁边暗处,一对夫妻神色不同地相对而坐——妻子表情严肃,直盯得丈夫面上不安。 丈夫目光闪躲,指着姜迟程璧离开的方向,对着自家夫人恬颜着道:“一个知书达礼,一个善解人意,都是性情刚烈,十分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