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簪缨临死的前夕, 是新安王率二十万大军攻进建康,兵临城下,点名要她作交换。 可惜上辈子簪缨不及与此人照面, 便油尽灯枯, 含恨而亡。 她重生以来, 便一直在想此人到底是谁。 最开始她以为新安王就是小舅舅, 因为遍览南北两朝,只有小舅舅的英武神勇才配得上调动二十万控弦之士,逐鹿中原。 然而后来与他相处日深,簪缨才想到最关键的一处不对劲,前世哪怕小舅舅与长大后的她没有见过面, 可有上一辈的情份在, 他若得知自己受伤困在宫闱, 不会拖到两年后来救。再联系小舅舅身上的蛊毒,关于他上辈子的结局,簪缨总不敢深想…… 她便猜测, 那新安王若非宗亲藩王,说不定是像乌龙与手一般的横空出世之辈。 洛阳有一县, 县名正是新安。 这件事横亘在簪缨的心头, 所以方才她遽然听闻,才会吃惊。 驿馆中堂灯火大亮, 通明如昼。 营地在向城阙处紧急调兵,城中百姓在睡梦被城外的动静惊起,未免人心惶惶。而李掌事得知后, 第一时间赶来向簪缨请罪, 犹在惶惑。 “是仆识人不清, 求小东家恕罪……” 李掌事说着, 又混乱地摇头,“可是不大可能啊……据仆所知,乞活帅非此等人。难道是有人先唐氏一步买通了他们?” “且莫惊慌,”沈阶仓促间从厦舍过来,发未冠簪,长衫外裹了件斗篷,习惯性立于簪缨左后侧,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女郎可看出了有何不对?” 案上莹莹烛光映在簪缨的绣面,银鼠斗篷的围领裹住她小巧颔尖,风毛轻动。 她缓了缓,慢慢地坐下,心中还在想从新安出来的人物也多,此人未必就是未来那新安王,否则也太过凑巧了,随口道:“是不对。对方子夜来袭,为的便应是趁夜色掩护以图速袭,既如此,便不该大张旗鼓地叫嚷,还一口一个‘有人买我性命’,简直像是……” 沈阶点头,“简直像是在通风报信。” 李掌柜一听这话,眼神一亮,一颗悬起的心顿时落下去一半。 簪缨抬头问传讯兵,“对方有多少人马?” 传讯兵回禀道:“夜色太深了,城头火把照处,见有数十骑一字排开在城门下,但不知黑暗中还有多少潜伏。王将军预计不过三千。” 簪缨点点头,乞活军是在军府管辖之外游走讨生活的,分散不定,料他们聚不起一支万人之师。 她就算他们有万人,又如何?兵书上讲双方对战,守城易攻城难,对方至少有五倍人手,蒙城才有陷入绝境的可能。 正因料定这一点,身边又皆勇贲才士,簪缨才不怎么惊慌。 她只疑惑,这班乞活军既参与过抗胡之战,便不是寻常的匪类,岂会不知这一点。 若说故意给她报信,却也未听李掌事说唐氏与乞活军之间有何过硬的交情。 那么,他们故作姿态,目的为何? 城门外。 风冷刺骨的阙楼下,龙莽的下属们骑在马背上稀稀拉拉喊着:“快开门受降!”、“有人买你性命!”等口号,渐渐的无聊,话风又变成了一唱一和的: “爷爷们要吃酒!” “要吃肉!” “这个时候吃什么肉,老子就想睡一觉!” “那还不快快破了这道门!” 喊完了,回头低声请示老大:“大帅,闹这么半天成了吧?” 龙莽跨在马背上懒洋洋的,望着头顶火光隐烁的箭垛,寻思片刻,“再喊两声。” 副将们便接着鬼喊。 “这群人鸡猫子鬼叫的到底在干什么?”城楼上的小兵忍不住嘀咕,“既不打也不撤,大半夜来寻开心不成?” 王叡微微眯起眼睛,凭多年对敌经验,他直觉这伙人无恶意,却不敢掉以轻心,静观其变。 就在城池内外对峙时,突听乞活军的队末传来几声凄厉马嘶,外围队脚出现混乱。 城上的王叡一讶又一疑,按理说蒙城并无援兵,是谁在破阵? 城下龙莽则猛然回头,后手接应的下属打马来报:“大帅,队末突然无声无息地摸进数十人,佃农装扮,举镰刀专割咱们马蹄子,为首者一身蛮力,毫无章法地胡乱冲撞。” 龙莽眼神狠辣:“妈的,围了!” 消息报进驿馆,众人都一头雾水。沈阶微微思量,簪缨已开口问杜掌柜:“按照脚程,颍东的佃户可会这么快到达?” 杜掌柜一听便跌手,“是了,必是他们!此前老钟传信说,那些人颠沛久矣,因小娘子收留眷顾而十分感恩,恐是听说小娘子有所差遣,便日夜兼程而来,恰遇有人围城,便冲了上去——不好,他们哪里是乞活兵的对手?” 沈阶神色少见地凝沉一分,“这非重点。重要的是乞活帅之前未必有与蒙城为敌之心,一旦被突变激怒,会不会改意攻城。” 簪缨忽然起身:“我欲去城头一观。” “女郎,不可。” “小娘子,外头危险,不可去!” “小东家三思……” 她这一句话,瞬间引来一室人的紧张。 但簪缨并非好奇逞强,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虽不知龙莽确切的身份,却能确定乌龙与手便是前世在李景焕登基后,最先揭竿而起的流民首。 他如今与龙莽部队相遇,岂不正像,最早反晋的流民帅与最终定鼎中原的新安王之间的一番较量…… 若非因她的缘故,乌龙与手此时应该还在忍受公孙氏族的欺凌,乞活帅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根本不会遇上。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串联了起来……直觉告诉簪缨,不应放过这个一探究竟的机会。 “我身边有影卫保护,不怕。” 她意已决,出门前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