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落雪方歇,遥看东都洛阳,正有残灯千盏,引一线明光。 沉沉夜色之中,忽有一阵寒风凛冽而起。 河南府前巡夜的唐军士兵悚然一回首,却只见翻飞飘转的灯笼游魂般地抖落惨白的薄雪,摇曳着晦暗的光芒,将牌匾上鎏金的字也映得明灭不定。 他缩了缩脖颈回过头去,一面呵着气一面沿着巡行的线路重又不紧不慢地走远了。 而浸染于夜色之中的屋檐上,江听澜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向怀宴打了一个手势,便掠身而去。 “江姐姐,”行近卷宗库时,怀宴见四下无人,忽而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开口,“白日里的那几人,与我们的任务其实无关吧?” “如何?”江听澜当先解开了卷宗库的窗锁,微微侧过头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纥人仗着收复两京之功,俨然已将东都一应事物视为己有……他们不该死么?” 借着檐下灯笼的微光,怀宴见那灯火也寒星似的映在江听澜的眸中,宛如寂寂深潭之下不灭的一点火焰。 她愣怔了一瞬,而后方才摇了摇头:“但这不合规矩。” “所以白日里,动手的是长歌门江听澜,与凌雪阁又有何干?” 江听澜纵身跃入卷宗库时,怀宴好似听见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如今河南府官署的卷宗库中仍旧留存着大多安氏的伪朝文书,唐廷光复洛阳后诸事繁多,此处的各色卷宗便被封存至今。 “刺杀之事约摸是在天宝十五载的正月上旬……”怀宴点起一支白烛,借光取下一册卷宗翻阅时,正见其扉页上写着“圣武元年”等寥寥数字,“不知是否会有记录。” “一试便知。”江听澜亦是径自燃灯查阅起来,草草地看过数卷后,忽而又低声开口,“先前你只提及了那一场刺杀,却不知要查的人,名号为何?” “秋声。”怀宴略作回忆,便道,“此事始末之间,往来密信之中出现得最多的名号便是秋声。” 怀宴沉默良久却不闻江听澜应答,一时难免心下疑虑,擎烛看去。 一片沉寂肃穆的夜色之中,那明灭的白烛携着黯淡的光芒,正以绒绒淡金细致而柔和地勾勒出江听澜沉静低垂的眉眼,化去几分白日里的淡漠。她两指轻轻捻着手中卷宗的书页,许久也不曾翻动,不知究竟是有了怎样的发现。 “江姐姐……?”怀宴小心地又上前一步,低声唤道。 这一次,江听澜闻声便已抬起眼来,眸光飞快地扫过了她的面目神情:“此处确有些记录。” 这样说着,她将手中的卷宗递与怀宴过目。只是怀宴还不及细细读来,便已隐约听得窗外似有人声窸窣。 “有人来了。”江听澜目光一凛,抬手间已将两人手中的蜡烛拂灭。 怀宴自是闪身至柜架一侧俯身屏息,脑海中却还清晰地记得方才所见的那一行笔锋凌厉的记录: “圣武元年正月十一,屠狼会众潜入西南牢城营,助前范阳户曹参军颜杲卿遁逃。” 此刻的卷宗库窗外,巡行的士兵蓦地一抬头,正见那浓云阴翳的天穹泛着似血的殷红,却又悄然漏下一角几近失色的月光。 —— 天宝十五载正月的夜色也似这般沉郁。 自定鼎门城楼远眺,便可见迢迢洛水、巍巍宫城,待入夜后明堂中燃起夤夜的灯烛,更是一番恢宏景象,只不过若是日日相对,自然也难免会有相看生厌的时日。对于定鼎门上的狼牙守卫而言,这样的无趣感在入城的一个月后,便已悄然滋长。 邈远幽静的墨色天穹之下,有星点细雪簌簌而落,今夜守卫的狼牙士兵们大多已四散着去休息,唯有望楼之上的寥寥数人仍旧与摇曳的灯笼一同守着这无边的雪夜。 就在这昏昏然的夜色之中,望楼中的狼牙士兵忽地便似是听见了什么极轻的声响。他举目四望一番,恰在那几能融入夜色的城楼之上看见了朦胧的人影。 “什么人!”那狼牙士兵精神蓦地一振,扬声威胁。 其余士兵具是闻声抬首,见那人影好似微微一动,向着城墙的另一侧跑去。不及多思,便已有士兵举步追了上去:“站住!” 借着夜色的掩护,那人影不知用了何等方法,霎时又将追上的狼牙士兵甩开了些许。 “还真是胆大……” 留守于望楼之内的士兵踮足遥望了一番远处的追逐,一面念叨着一面转过身来,后半句话却猝然凝固在了他的喉中。 他的喉结动了动,但不待他发出什么声音,便有一道冷光自下而上一瞬划开几分雪亮,精准地割开了他的咽喉。 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