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达洛阳城后,怀宴避过凛冽的北风,又取出了此次的任务卷轴,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其实离了阁中的鎏紫灯,它看来只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工笔画,怀宴却仍是清晰地记得数日前她所见的一字一句。 或许是考虑到她初次独自下山,这任务原非难事,怀宴只需在暗中监视洛阳城中的回纥人与安氏降臣的同时,依着卷轴中提及的线索,与城中一位同门一同查清几人的身份便可。 只是这幅任务卷轴送到她手中后,她借着鎏紫灯的光芒看见的,却已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寻常的任务。 那行小字被小心地藏在工笔画人物线条之下,饶是她素来心细,也险些将其略过。这一处的字迹又与别处相异,三言两语间只匆匆言及洛阳城中的那名凌雪阁弟子自光复前便似是行为有异,当多多留心。 事出反常,怀宴对于这来路不明的提醒一时也难有判断,唯有计算着抵达的时日,先行向那位同门传了信。而对方亦是如常与她约定了见面之地。 怀宴将那并不显出字迹的卷轴翻来覆去又看了数遍,仍旧难以断定那草草数言究竟是真是伪。 直到卷轴的一角似是被什么悄然濡湿。 她惊觉似的将卷轴小心卷起,抬眼之时,正见那沉沉压在头顶的连氛累霭泛着阴翳的铅色,纷扬着落下了大片的雪。 还不到该下雪的季节啊,竟也下起了漫天大雪。 怀宴愣怔片刻,旋即便回过神来,干净利落地收起卷轴翻身跳下了枯叶半落的树,于万叶千声之中径自飞身掠向了约定之处。 这是至德二载的十月,百废待兴的东都内外,浸染着浓艳金色的深秋气息尚未全然褪去,寒冬却好似已悄然降临。 行近郊野的约定之处时,那雪散漫交错、氛氲萧索,仍未有止息之象,怀宴展眼间便可见天穹之下的洛水亦是青灰缟素如练,凝滞般地静卧于城池之侧。 只是那位同门却不见踪影。 凌雪阁任务交接向来谨慎,如今这番景况,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 思虑未定,怀宴脑中的弦却已然绷了起来。她四下探察了一番,不多时便发觉道旁几近凝结的泥土之上隐隐有凌乱崭新的脚印。 只是稍加权衡,她便循着这颇有些隐秘的痕迹,向着前方寂寂的荒村追踪而去。 十室九空的荒村屋舍颓靡地散落于阴霾的天穹之下,稀稀落落似是绵延着直至城北小丘的山腰之上。雪霰之中随朔风翻卷飞扬的枯叶惊起栖于枝头的寒鸦,凄厉的长鸣声似能划开凝滞的浓云。 尽管耳畔风声不绝,怀宴仍于喧嚣之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一声闷响。她屏息凝神,借由门中诡秘灵活的追踪之法无声地循迹而去,终是在一片行将颓圮的危墙之下寻到了人影。 彼时联翩飞洒的风雪正将墙下半人高的芜草卷得瑟瑟乱舞,揜日韬霞的青白之中,黑衣束发的女子蓦地回身,目光淡淡地向此处瞥了一眼。这一回身便令怀宴瞧见了对方腰间缠着的链刃,亦是隐约见到了墙角下鲜血漫溢了无生机的几具躯体。 这是沉郁的黑与艳丽的红,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显得尤为刺目。 她不及多思,已将这两日脑海中回忆了无数次的暗号脱口而出:“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 “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旸。”女子微微颔首接下暗号,目光言语间似有赞许之意,“小姑娘倒是机灵。” 怀宴还未进一步取出腰牌表明身份,女子便已从容地掷下手中长剑,神色淡漠地向她走来。而她亦是此时才得以看清,那顺势刺入冰冷土壤之中的,是一柄极轻巧修长的青碧剑刃,其上还残留着殷红的痕迹。 “可真是让我好找。”尽管袖中的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怀宴开口时却仍是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的调笑,配上她略显清脆稚嫩的嗓音,便好似真的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委屈与天真,“怎么?遇上了麻烦?” “一些碍事的杂碎罢了,好在不曾耽误了正事。”女子侧身时略微抿了抿唇,好似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是几名狼牙探子与回纥士兵,你若不信,尽可一观。”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他们与此次任务是否有几分关联罢了。”怀宴暗自放松了手中的力道轻声笑着,瞥过她腰间的链刃与地上的长剑,又故作斟酌道,“依密信所言,阁下便是……” 女子略一挑眉,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语:“阁中之人不曾提过么?昔年我奉命拜入长歌门时的名字。” 怀宴不免有些讶异,不知她为何提及这一重应当早已无用的身份:“江听澜?” “不错。” “为何是这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