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焰看着那小道之上的人,泪珠终于断了线地簌簌滚下。 他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 然而终究是一阵扑空。 “你一个鬼占了我的身,我便只能也做个鬼飘在外面。”裴听画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委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似乎是想笑。 如她所说,这具身体既为他所占,这挤出来的魂魄自然也只能是无法触碰的虚体。 “崔焰啊崔焰,你说你死了这么久,却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小辈看了谁不笑话。” 崔时雨扶着崔焰的手莫名一紧,知晓是祖母正在看着自己,心中又酸涩起来。 “祖母,”她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情景不可谓不吓人,裴听画看着眼前自己老去的脸再次感叹。 幸好没给他照镜子,她想。不然凭什么她在此时间苦等煎熬失了旧时风采,而他归来时仍是未过而立之年的俊朗青年人。 但她不确定,这人若是以自己的身躯归来怕是断手断脚,哪里都不再好看。 她无法找到他的尸骨,也狠得心让那尸骨隐没在山谷之下凭的是当年气性,气他明明说好回来却死了,死的壮烈又如何。 终归是死了。 她当初是怎样把那东西吞进去的呢?好像是又硬又臭,好像又苦又涩。 崔焰凭什么让她受这么多苦? 仅仅是凭她这样爱他?爱到让自己心甘情愿如此付出,爱到让自己容颜不再了也要奢想再来见他一面吗? “你不说话,是只要听我说吗?”裴听画看着那壳子之中呆愣的魂,这样道。 “在你死后,檀玉生回来找过我。” “说蛊师一族有至宝,可让死人复生。” —— 裴听画明确檀玉生的心意,是在他回来找她那一晚。那时崔焰死讯刚传来不久,崔氏二老惊得都瘫倒在床,除却一屋忙乱的仆妇,只有她一个新妇在屋前呆坐。 崔焰不好言辞也不会说情话,甚至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但这些她都不管,任凭自己一腔孤勇,飞蛾扑火似的投身,却得这样的结果。 那天夜里,首先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蝶儿。 “小姐,”她不叫她作夫人,却唤了小姐。“将军和夫人的意思是喊您回去。” “回去......” 小蝶同她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她对崔焰的心思,这先前才为二人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没开心多久,这崔焰便死了。在她面前自然是自家小姐最大,而她一个婢女都看出这崔府以后的光景,裴听画如何看不出。 她若不走,便只能是不想走。 “出去。”裴听画沉默着,喊她离开。 “小姐——” “喊夫人。” 裴听画将门关上,在烛火下按了按眉心。纵她心中万般悲凉,眼泪却一点都流不出来。 崔焰死了。 她所想象的一切半数破灭,尚还来不及告知,宫中已经急急传来书信。 ——陛下驳回了谏言。 这样的荒唐,让她一生另一半期望也尽数落空,于是她甚至连飞奔边地寻找尸骨的机会都不再有。 没过半月,那病骨支离的崔老将军终于去了,这府中唯剩下两个女眷。 崔老夫人自小看着裴听画长大,丧子丧夫之后勉强支起身体请她来喝了一盏茶。 席间她咳嗽不止,并未再让裴听画唤自己母亲。“听画,你也该听听你父母亲的话回家去。” “我儿一死,这府中新叶一夜间也尽数凋去。”老夫人仍旧支起笑脸来对她,“你与焰儿一起长大,原是再般配不过的眷侣。” “他早先便存了一物在我处,就在那书柜第二层搁着,你去拿来。” 裴听画脑中早就浑浑噩噩,心中绷紧的弦便在翻到那书信彻底绷断。 因他所写,名之《放妻书》 —— “你什么意思啊?”裴听画对着崔焰不很熟悉的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 “你早知晓自己即将身死,为我找好了路子?”她伸出指尖无端戳向他额角。 “真谓大丈夫也!” 狗屁的大丈夫,裴听画看见那书信第一眼,想的便是寻了这人尸骨来鞭上几遍。亏他想的高尚,行的却是这样一番丑事。 “崔焰。”她喊他一声,那只虚空的手掌却伸了出来,在自己的视线中按上男子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