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叠放整齐的一摞纸递过去,“你若想看就看这个,规整些。” 顾让坐的地方离他有一定距离,就起身去接,拿到手里后也没回到原处,直接盘腿坐到地上看了起来。 顾澂见她这般迫不及待又专心致志,更觉奇怪,心道自己草草写下的初稿有那么引人入胜吗? 顾让自然听不见他的腹诽,手上这些虽只是顾澂的初稿,但写得已经非常细致。 顾澂确实去过很多地方。他赏过戈壁的夕阳明月,吹过山林的清风,见过百花的四季荣枯,曾在碧湖上泛舟垂钓,在山泉间煎茶煮酒,也贴近过平民人家的炊烟泥土,尝过市井长巷的糙食。 他写得栩栩如生,这些画面在顾让的脑海中自动生成,逼真异常。 应当只是想象,或者错觉。 顾让试图说服自己,然而这些画面一旦生成就如同扎根在她脑海中般挥之不去,又一点一点勾出了像玻璃碎片一样的记忆残渣。 边缘锋利,扎得人生疼。 这种疼痛逐渐加剧,慢慢到了令顾让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感觉到有冷汗从自己背上冒出来,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纸张,纸张被揉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八角楼中清晰地传到了顾澂的耳中。 顾澂一愣,见顾让低垂着头坐在地上,没在翻看纸张,反而像是在愣神。 “六妹妹?”他唤了声。 顾让没有反应。 她的脸拢在阴影中,顾澂皱了皱眉,放下笔靠近,然后听见了顾让近乎喃语的声音。 “……这些地方……我好像去过……” 顾澂的第一反应是她在开玩笑,顾让自小养在深宫,今年得宠了才得以在春猎时出宫,怎么可能去过,第二反应是自己听漏或者听岔了几个字,毕竟顾让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断断续续,她说得也许是“这些地方她也好想去”。 想到这里,顾澂就道:“六妹妹,你若想去就等二哥编完书,下回离京时去和父皇说带上你。” 他的话惊醒了顾让,顾让恍然回神,将手里的纸张放回书案上,然后撑着书案慢慢站起来:“二哥,我……” 她轻喘了一声,嘴唇发白,勉力接上:“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迈出一步,膝盖却一下磕到了桌角,正欲变换方向,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顾让只看见顾澂那张错愕且凌乱的脸在自己视野中飞速放大。 顾澂哗然起身接住倒向一边的顾让,动作间带飞了无数纸张,他没管,低头叫顾让的名字,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便将人打横抱起,踩着满地纸张快步下楼,一面吼道:“管家!管家!去请太医!” …… 雪,漫天飞舞的大雪。 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顾让感觉自己深陷一个柔软而冰冷的地方,寒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嘴里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顾让紧抿嘴唇,等白雾减退后举目四望。 ——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原。 白雪像石块一样压下来,几乎让她寸步难行。 雪絮被吸进胸腔,顾让呼吸困难,费力拔出一条腿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是两步、三步…… 不稳的呼吸声被狂风裹挟着飘向远方,顾让追着自己的呼吸声不停地向前走。 她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抬脚、落地这个过程。 一直到走出雪原,翻过巍峨耸立的雪山,雪水融化又凝固,变成坚冰飘荡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海水咸腥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顾让看到了一艘船,孤零零地停在冰山下,她游过去爬进船体,拿着浆板开始划动。漫长的时间后,海风变暖,船只靠岸。 顾让在潮湿而温暖的海风中上了岸,继续往前走。途经之地终于不再寸草不生,渐渐的出现了葱绿的植被,从紧贴地面,到齐膝生长,最后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海风咸腥的味道逐渐褪去,空气变得潮湿闷热,顾让钻过低矮的红树林,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幽深阴暗的雨林中,随处都是结满水滴的蛛网。 她拨开拦路的灌木,踩着湿软的泥土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而后脚下的泥土在不知不觉中变干变硬。 参天的巨木被留在身后,视野又由逼仄变得开阔。在遥远的地平线,有一轮巨大的红日将遍地的枯枝与泥沙照耀得金黄。 顾让开始感到口干舌燥,远处狂风掀起黄沙席卷而来,顾让拉高衣领遮住口鼻,低头顶着风暴穿过了这片沙漠,最终抵达了一道铁水浇筑的高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