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四年冬月,福州码头。 日头西沉的黄昏气温骤降,海风裹挟着腥咸的气息抽在身上,沁骨幽凉。然码头上往来商船、货船仍络绎不绝,行人、船工、杂役们穿梭忙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码头一隅静静停放着一辆黑楠木马车,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古朴中透着淡淡的华贵。一帘绛紫纱幔遮挡住车窗,让人无眼福一观内里富丽。 马车周围或坐或站着十几个仆役、婆子,三两聚在一起闲谈。前方不远处立着四匹高头骏马,上坐面容冷凝的持刀兵将,肃杀的模样吓得行人纷纷避让而走,越发让这一隅显得突兀。 为首的兵将看了眼已大半入海的斜阳,几分不耐地蹙眉,招呼身旁人。“今日怕也等不到了,去问问府里管事,可要回了?” “是!” 年轻的兵士脆生生应下,翻身下马往后跑,越过奢华的双乘车驾绕到后方,停在一乘青灰帷幔的小马车旁,朗声问:“赵妈妈,今日还等吗?” “稍候!”声落的同时,青灰的车帘被一只白净圆润的手掀开,赵妈妈躬身出来,被小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 周围有好信儿的人停下脚步观瞧,只见那婆子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身海青色的素锦衣裳,面皮白净神情端肃,周身气势竟比寻常富户家的当家主母还盛。 “这是哪位官爷家的管事妈妈?” “不知道啊!那大马车上挂着“姜”字徽记,可没听说过福州哪个大官家姓姜啊……” 围观者碎语的功夫,赵妈妈已快步走至为首的将领旁,揣着手凝望船只交错的海面片刻,忧愁一叹。“按说早两日就该到了,别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如今天色还能见亮儿,有劳军爷多待上个把时辰,等彻底暗下来咱们就回驿站暂歇。” “无碍的。”那军将和缓了神色,翻身下马。“坐久了身子僵,我去周围转转。” 赵妈妈浅笑欠身:“您辛苦!” 说完,她从袖袋里摸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借着衣袍遮掩塞进那领头的手里,才回头招呼跟来的小管事。“李三,快陪着军爷们去喝壶热茶暖暖身子。” 李三麻利跑过来,引着几个当兵的笑呵呵走了。 此时有小丫鬟捧了棉披风来,赵妈妈穿戴好后,望着海面沉郁叹息,暗自祈祷这一趟差事别出岔子。 茶楼里,跑堂的伙计热情招呼着几位军爷,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心里好奇,舔着笑脸搭讪:“我瞧着您几位已在码头候了几日了,着实辛苦!冬日寒凉,喝杯热茶驱驱寒气吧!” 领头的兵将垂眸不语,方才去喊赵妈妈的那个小兵却是个爱说话的,接茬就唠起来了:“可不是嘛!日日站在这码头吹冷风,我这两腿骨缝儿都冒寒气了。” 他说完就灌下整杯温热的茶,只觉自喉咙暖到了小腹,眯眼喟叹了一声。 跑堂的极有眼力见儿地又给续满,凑进一步小声问:“不知是哪家的官老爷,能劳您几位大驾?” “嗨!什么官老爷呀——” 正说着,站在桌旁的李三忽然指着海面惊叫。 “来了!来了!” 其他几人闻声而动,快步跑出茶楼。 慢了一步的小兵不舍地又灌了一杯茶,拍了下跑堂的肩,笑嘻嘻道:“西京宣平伯爵府姜家,听说过吗?我们来这儿就是接姜家三姑娘的!” 西京宣平伯爵府……姜家? 跑堂的看着小兵远去的背影,愁眉苦脸地挠头——西京离福州将近一个月的路程,上哪听说去啊! 码头上,姜家的仆从们已跑动起来。 捧着狐裘大氅的、抱着手炉的,各个脚步匆匆,簇拥着赵妈妈站到码头边,等帆上书着“姜”字徽记的船靠岸。 忙碌的码头因他们十几人的穿梭更显纷乱,有被挤到一边的还来不及咒骂,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吓退。 领头的那个兵将持刀上前,神色冷厉地呵斥左边正要靠过来一艘商船。 “靠一边去!” 肃清码头后,姜家的船终于在万众期盼下缓缓靠岸,船板放下的瞬间,赵妈妈就一个箭步窜上去,提着裙子一头扎进船舱里。 舱内已经收拾停当,堆了大大小小十几口箱子。三个粗使婆子和赵妈妈仓促见过礼,其中一个引着她往舱内走。 “菩萨保佑!”赵妈妈捂着心口长舒口气,跟着婆子往里走。“姑娘可还好?” 那婆子一脸苦相摇摇头,“怎么好的了哟!” 就这么一句,后面的话却是不说了。 赵妈妈心下一惊,不自觉地又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