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嘈杂不曾停歇,如织的行人在内城河边呼喝声声,喊着来年定要风调雨顺,万事如愿。 可陵明却恍若未闻。 他缓缓抬起手,指间抚上许千度的细密的发,兰花似的气息微微传来,就这么一点似有若无的清香,却足以让他放不开手。 不知过了多久,许千度松了松环在他后背的手,透出想让这丝俗气的温暖到此为止的意思。 她的身子才刚离开些许,却被陵明一把拉回。 “仙君?”许千度在他怀里闷声道。“夜深了,回去吧。” “再等一会,就一会。” 陵明低了头,下巴抵在她的额间,指间一弹,许千度最后放入河中的那盏花灯,“噗”地熄灭。 许千度只当他心里难受得很,便是这难得的一点点假冒的温暖也要拼了全力去留。 她想几百年来仙君都是孤独地在原地站着,这份苦楚没有人能真正体会。眼下自己做了他夫人的替身,在能给的范围内,她定是要倾尽所有的。 又是一番嘈杂声过,夜游的行人也渐渐散了。 四周安静下来,陵明有些不舍地松开许千度,下一息却握了她的手:“回吧。” 他腾了朵云,许千度跟着一块上去,可心里却别扭起来。 拉着手算怎么回事啊! 她暗自纠结了一会,小心地扯了扯自己被陵明握住的那只手。 挣不脱。 她低头苦思片刻,没想出什么主意来,心一沉,振作精神,一下甩开了陵明的手! 陵明一惊,忙转头看她,却对上一道堂堂正正、毫不躲避的目光。 “仙君,做替身也得定好规矩,什么可以,什么不行。”许千度肃然地举起了手。“这个,不行!” 陵明不解:“可你方才不是……” “刚才那个,是一个善意的安慰,只不过是采用了肢体交流的方式。” 许千度振振有词,正要大义凛然地再说上一番道理,却见陵明认真点头:“好,你说了算。” 她愣了愣。 什么叫她说了算,听起来这般怪异,像是脾气颇好的夫君百般顺从自家娘子似的。 可她又不好再反驳。 毕竟她一提定规矩的事,陵明立马就答应让她做主,若她再揪着这一点绕来绕去,倒显得无理取闹了。 许千度心里乱乱的,连回到农舍了也没察觉,还是陵明唤她赶紧从云头落下时,她才反应过来。 见她有些魂不守舍,陵明道:“今日是不是在城中逛太久,累着了?” “大概是吧。”许千度含糊其辞地点点头。“仙君,那我歇息去了,你也早些睡。” 说完,她转身进了客房。 陵明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目光一直落在许千度的窗子上,看着屋里亮了灯,又熄了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心底涌上来些许柔和,在向来淡漠的眼底层层叠叠。 一阵寒风过,吹散了他的恋恋不舍。 他回到房中坐下,掌心凝出一支金钗。 这钗子不是什么贵重新奇的样式,金子的成色也是普通,但它却是陵明本想送给许流云的生辰礼。 终究是生死相隔,辗转来去,仍旧握在他手中,几百年了,倒成了一丝念想。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金钗,其实他早就把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心。都说睹物思人,看着思着,物件越发清晰,可所思之人的面容,却在漫长的岁月里,模糊不清了。 “流云,我想往前走了,你若有知,会不会怪我?” 他鼻中酸涩,叹了口气。 “你走后二十年,我便知你再无复生的可能,虽说有法子,可七千凡人和九十九邪仙的命,我真的不能,不能这么做。” 他的手颤抖起来,仰头忍了忍眼中的泪。 “我活着,不是只为了我自己。身负重责,自当摒弃私欲,将苍生安危时时刻刻放在心头。今日有人同我说,为了她治下的生民,她情愿这辈子都不入情爱。 她是凡人眼中的魔,一提起便是杀人嗜血,无恶不作。说来讽刺,她竟比我一个天界的仙都更懂何为正道。” 陵明苦笑一声,握紧了那只金钗,任凭钗头尖利的纹路扎进手心。 “她同你很像,又很不像。你回不来,我也寻不见你,我本以为此生就要一路魔疯到死了,可今晚见了她,我突然想试试往前走。” 他展开手,那只金钗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