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英、法、德、俄、日等各国领事携带家眷和奉天新老权贵齐聚一堂,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共同庆祝新时代的到来。
一场诡异、离奇的酒会。
血雨腥风似乎已经过去,保皇者与革命者握手言和,昔日的刽子手与阶下囚在共谋生财之道。
放眼望去,有人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有人在后脑散开“屁帘”,有人仍固执地留着辫子。
江小道换上一身黑色西装,束手束脚,茫然无措地看向往来穿梭的各国宾客。
作为奉天最年轻的财主,加上和张老疙瘩的关系和商会会长苏文棋的举荐,他也被邀请参加。
越过攒动的人头,他看见张老疙瘩正在跟一个东洋鬼子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敢上前打扰。
偶尔,会有金发碧眼的异国女郎从他身边经过,眼含笑意地冲他说:“Hello!”
江小道二话不说,照例回复:“OK!Good_m!”
金发女郎笑着离开。
江小道美了,不由得挺起胸膛。
“先生,来杯酒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小道回过头,却见一个身穿白衬衫的侍从,手里捧着摆满红酒的托盘,站在他面前。
“呃,来一杯吧!”
正愁两只手没着没落,江小道赶忙拿起一个高脚玻璃杯,转头翻兜,问:“多钱?”
侍从憋着笑,低声说:“先生,不要钱,这是免费的。”
“免费的?”江小道一惊,“那再给我来一杯!诶?对了,你这杯子能拿走不?”
“啊?”
白衬衫侍从面露惊叹,按说与会者悉皆非富即贵,眼前这位,一身行头看上去也不便宜,不像是随便混进来的,怎么这副寒酸模样?
话虽如此,可如今的场合,他也不敢整狗眼看人低的那一套,当下便只好为难道:“呃,这——应该是不能。”
江小道仍然不依不饶:“那你给我找个东西装一下。”
白衬衫侍从尴尬地笑了笑:“先生,你这……到底要干啥呀?”
“哦,我媳妇儿没喝过这玩意儿,我合计带回去给她尝尝。”
“先生,离这不远,就有专门卖洋酒的商铺,跟这都是一样的。”
“是么?”江小道放下一杯酒,“那就不用了,多谢。”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连横兄!”
江小道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迎上去:“哎呀!苏兄,可算找着你了,都给我急冒汗了都!”
苏文棋终于不必再垫上假辫子,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端着酒杯说:“连横兄,恭喜啊!开山立柜了!”
“这才哪到哪呀!路还长着呢!”江小道边说边去碰杯,“来,干了!”
“别别别!”苏文棋连忙拦住,“别干,抿一口,他们这不兴这些,慢慢品。”
江小道有样学样,细细地品了一口——啥也没品出来。
但为了适应新的身份,就算是装,也要装装样子。
苏文棋把高脚杯端在胸前,侧身道:“连横兄,唠唠?”
“唠唠呗!”江小道左右看看,不禁埋怨道,“这也没个座啥的!”
苏文棋笑而不语,只是带着他穿过人群,悄悄来到向外凸起的阳台附近。
推开落地玻璃窗,二人来到缓步台,将手肘搭在石质栏杆上,静静地看了看清空朗月,身后的喧嚣声自然随之远去。
“怎么样?”苏文棋目视前方地问,“这回,你应该能明白,为啥我非得要把苏家洗白了吧?”
“明白了。”江小道点点头,“不过,你们苏家洗得白吗?”
苏家靠放贷收账起家,干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暂且不论;趁火打劫、发为难之财必然铁定无疑。
要是没有当年的巧取豪夺,苏家何以能如此体面,甚至于把自家小少爷送出去留洋求学。
从根上就是黑的,洗什么洗?
苏文棋也不狡辩,只是叹息一声,说:“白,肯定是白不了了,只能希望别再那么黑。能度过这一劫,从江湖上退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江小道不禁问:“你真打算退了?”
苏文棋点点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趁着机会,退了,也挺好。”
苏家这次破了大财,但能全身而退的前提,还是因为苏文棋在关键时刻救了“海老鸮”一命,江小道为报人情,才没有动他们。
否则,苏家同样必然覆灭。
可是,苏文棋能退,江小道却退不了。
一个是历经三代,日积月累,本就摆脱了江湖习气的富家公子;一个是白手起家,杀伐争斗,尚且难免草莽匪性的寒窑狼崽。
一个守成,一个创业,两人的情况本就不同。
因此,苏文棋并未开口相劝。
“到头来,三大家其实都输了。”苏文棋自嘲道,“周云甫费尽心力,想要把自己的家业传下去,失败了;白宝臣想要灭了周家,结果自己被灭门;我呢——想着救亡图存,结果关键时刻,却也只能保小家而舍大家。”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