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打从一生下来,全身上下都烙刻着他爹的印记,从姓名相貌,乃至所作所为。
幸好他不是个爱计较的,否则但凡是个有点骨气的世家公子,都想摆脱家族的荫蔽父亲的光环,要什么扬名立万,还要什么万人景仰。
更何况萧爻和他爹相处的时间分外稀少——所谓“稀少”就是砂砾里头挤水,一滴也得轧半晌。
一个严肃到冷酷,半句话才说两个字就拔鞭子抽的童年阴影,居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萧爻虽然不算大开眼界,但至少也有点好奇,想扒开名为“父子”的墙纸往里看看,觑出点辉煌过往来。
而白锦楠就是捅开墙纸的手,虽然这手打在身上有点疼。
再说,疯的那个是苏木,白锦楠还算有点良心,反过头来尽心尽力的保护过自己,也不能转眼忘恩负义,连救命恩人的情况也不问问。
萧爻在鸟巢的时候,整个人云里雾里,也知道这部分的记忆不可信,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编造的。
他就算没什么出息,也好赖习过武,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像这么不讲道理的输送内力,如果不相应的整顿经脉,他早就七窍流血,肚子里一团浆糊,死绝了。
而白锦楠就算是个武林神话,这么一番下来也会元气大伤,照道理讲,萧爻旁边得并排放一个床铺,上面躺一个白锦楠这事儿才算正常。
可萧爻左右环顾,怎么着都看不出有个疯子生活的痕迹……难不成白锦楠的疯病完全好了?
“她死了。”慕云深报丧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这要是在棺材铺里做伙计,恐怕活不到过年,便被人乱棍打死。
萧爻愣了一下……心里到没多少触动,轻轻应了一声“哦,怎么死的?”
“为了救你,力竭而亡……但这些都是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事实如何不敢论定,”慕云深的眼睛生的多情,缠绵悠远如纳一片汪洋,他接着道,“尸体由沈言之亲手安葬,别人靠近不得,倘若是知道了他什么秘密,被暗中灭口,也不无可能。”
但笏迦山上谁都知道,白锦楠是沈言之豢养的一条疯狗,只要她一日浑浑噩噩,沈言之便一日器重她,信任她,而要动沈言之,得跨过他面前的三个人——第一个,便是白锦楠。
倘若将这些人相互制衡的微妙关系理清楚,只要稍加使力,戳中其中一环,接下来便如山倒川崩。怀疑和芥蒂无孔不入,虽不至于撼动沈言之的地位,却也能让他不那么舒坦。
白锦楠临死前吐露的秘密,鸟巢之下不只许崇明一个人,他可以守口如瓶,这个消息还是一夜之间发酵成了谣言,在整个逍遥魔宫中瘟疫似的繁衍——沈言之还不能灭口,否则,便坐实了罪名,这个以德服人的“大侠”就成了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而白锦楠的死,忽然就有了引人怀疑的地方,慕云深会这么想,逍遥魔宫里其他人也会这么想……白锦楠与萧爻认识不到一天,这一天也过的甚是平淡,没有同生共死的交情,白锦楠怎么会豁出去救一个籍籍无名的臭小子?怕是遭暗算的更多。
慕云深寥寥几句话,已经将形式推演向无可转圜的地步,他就算事有纰漏,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缔造新的局面。慕云深手里的每颗棋子都物尽其用,连死亡都只是写好的“中间”一步。
“……”
不管是萧爻还是阮玉,兴许天真,却并不愚钝,都点拨到了这般地步,前前后后自然也就清楚了。
“慕大公子……”萧爻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里屋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欧阳情兴许是个没落的高手,但慕云深的话音虽然很低,屋子里还有水开的杂声,兴许能瞒过帷帐外的小弟子,却绝瞒不过欧阳情的耳目。
他有副世家公子的相貌,雍华富贵不因憔悴或佝偻而略有削减,欧阳情的行动更缓慢了,仅仅是一个开门的动作,他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阴沉沉的目光停留在三人之间,而后转向萧爻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萧爻不知道自己这副嘴上无毛,不靠谱的相貌是怎么让欧阳情信任的,那寡淡如死的眼神里暗藏着一点希冀,动也不动的盯着自己。
萧爻只得点了点头,“慕大公子虽然为人的确……不怎么样,”说着,他还瞥了一眼慕云深,抖抖索索打了个寒颤,“但他至少没有骗过我。”
也是奇怪,慕云深的嘴里十句话能有一句出于真心就很难得了,可他着实没怎么骗过自己,顶多就是隐瞒不说,萧爻回顾了一下这坎坎坷坷的路途,颇为纳闷的又瞥了一眼慕云深。
一时之间,欧阳情的心里惊疑不定,他眯着双眼,将目光捻成一缕,仿佛慕云深是什么看不够的东西,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的描摹了一遍。
“逍遥魔宫何时有你这样的敌人?”他讪笑一声,“我也是魔宫的人,在我面前说这些煽动性的语言,你不怕……”
“怕什么……”慕云深垂下眼睛,方才的诡谲与凌厉仿佛随着目光收敛起来,竟显的有些纯良无辜,“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戏,沈言之会有睱他顾?”
逍遥魔宫里酒宴正酣,通宵达旦的灯火将这座枯燥的建筑点缀成火树银花,而外面正是隆冬大雪,风扯着树头,“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