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喷泉站正热闹着，既往如常。据说从波尼斯赶来的商队要在车站内待上好一阵子，就连环盟会长法郎也在其中。
消息灵通的巡查队员们早在几天前就叽叽喳喳将这消息传了个遍，直到连眼花耳鸣的老骥都将这件事当做饭后谈资，每天清晨居民们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放空尿泡，而是你挤我我挤你先将波尼斯方向延伸而来的隧道围个他个水泄不通。
至于傍晚，居民们和旅客们仍留有余兴，他们愿意掏出一点个人时间将目光投向远方的隧道，全然不注意身边。
对于灵鼬而言，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这头十二岁的水晶小马看上去比同龄幼驹瘦了两圈，他穿的衣服——准确说是一大块烂掉的松松垮垮的麻布料，它像是马鞍似的盖在幼驹脊背上，一块零散的布从脖颈绕过，勉强遮住了他肋骨突出的前胸。
灵鼬舌根贴近上颌，他飞快抬压舌面，借助发出的高频声波进行定位。他双目失明，但灵敏的听觉弥补了这一点。
声波定位，夜骐们精于此道，灵鼬的本事稍逊一筹，但也绰绰有余。
水晶小马的蹄子在践踏到地面时会发出巨响，一来为了隐秘，二来为了避免扰乱定位，灵鼬轻巧翻下月台，借助枕木间的碎石卸去力道。
背着灯光，贴紧月台，灵鼬娇小的体型与近乎透明的体色让他在黑暗中无影无踪。
更何况没有谁会怀疑一头路都走不稳的幼驹。
灵鼬将偷来的子弹含在舌头下、藏在蹄底的空隙中，他甩甩亮莹莹的水晶尾巴，那正是他的作案工具。幼驹僵住关节，走一步探探，右一步停，这样他就可以模仿出失明者走路不稳的姿态。大发善心的商旅施舍给他一枚子弹，这是意外之喜，灵鼬点头哈腰，说出一串诸如“老爷您身体健康，一生平安”之类的好听话，施舍者与乞丐间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他该回家了。跳过横流的污水，跳过腐烂的木板，灵鼬哼着小曲，向着每一头他认识的小马打起招呼——他们先向灵鼬问好，后者再根据声色与声源一一回应。
“您感冒了嘛苹果姨，让您少吃蚯蚓干！”幼驹明快的声音随着蹄声响起。
“你这小家伙还懂药剂学？”苹果家族的发福雌驹友善道，她惊讶于这头幼驹的灵敏，是的，他虽然不怎么长个子，跑得倒是越来越快了，“慢点儿！”
“跟小药师学的！偏不！”一口气回答了雌驹两个问题，灵鼬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倒着蹦跳起来。
他精妙控制着四蹄力道，蓬松鬃毛一晃又一晃。
和大多数地铁站一样，音乐喷泉站在演变过程中逐渐分化为商业区与贫民窟，前者是围绕着候车厅与操控室建立的简易筒子楼，后者则围绕着那些一条廊的筒子楼，向下占据着没有列车的双线轨道，以便居住于高层的高种姓能在泼下屎尿时收获足够的优越感。
音乐喷泉站的站长甚是向往波尼斯的繁华，所以他干脆将种姓制照搬了过来。
“哟呼——”灵鼬友善地冲着旁边木笼里的鼹鼠打着招呼，可随后他又将脸贴近，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嗷呜”的吼叫将那可怜小家伙吓得炸毛。
它试图钻透那根歪歪扭扭的铁轨，但它掘土的爪子甚至伸不出笼子以外。
家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身为检察官的狗叔正要做饭，而做完饭，他就得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夜班巡逻了。
灵鼬甩甩鬃毛，假装自己正听着首劲爆嗨歌，脑袋向前是那么一拱，陈旧发霉的木门是应声而开。
“狗叔！”灵鼬原地蹦了蹦，差点磕到天灵盖。
眼前的驴子正是被灵鼬称为“狗叔”的地铁巡检官，不过现在，他身上更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几只老鼠——它们的鼠头血淋淋，尾巴纠缠成一团在一条腰带上打着结，它们随腰带佩戴者的步幅而丰满晃动着，想必也是沉甸甸。
停下了踱步的动作，狗叔炫耀似的将死透的老鼠甩到灵鼬面前。
“喏。”假装没有听到，灵鼬自顾自地从蹄掌和嘴里各掏出两枚子弹。
金灿灿的子弹，被口水或是烂泥包着，但子弹就是子弹，子弹等于一切。
“没被欺负吧。”笑嘻嘻收起了子弹，狗叔的驴耳朵竖的像天线。
灵鼬面前的驴子有着一圈软塌塌的灰头发，一拽就掉，满口焦黄的板牙，“七扭八歪”，这样形容恰到好处。狗叔的胸脯像是一大片腌过头的咸肉干，按他的话说，当年核废料漏了他半身，“真他妈痒，痒死了，然后我就挠了挠，操，我化掉的脂肪像烂泥一样沾了一蹄子，我很难想象那是曾经长在我身上的玩意。”，他总这样说。实际上他很乐意谈论那段隧道搜救的经历，尤其是在酒馆喝醉的时候。他总说微醺胜买醉，但这是屁话。每每这时，他就操着不大标准却引以为豪的马哈顿口音，自我陶醉般讲述那场惨剧，对于其留下的伤疤，他更是当成自己的荣誉勋章。
灵鼬家里很破，唯一用来落榻的矮床上铺着一层潮湿木屑，被子是老鼠皮缝的，褥子前几天坏了，狗叔还在尝试制作。这张矮床是屋子里唯二的家具（如果说那破锅也算），水晶小马和驴子的一切生活都围绕着这张矮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