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龚向阳随手推开车窗,吩咐司机开慢点儿。他把眼睛尽量伸出窗外,怀着无限惜别的心情,眺望着在建设中飞快变了样的运河线路和配套工程。 小车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中驰行,不时地从一座座拱桥上翻越过去。西天闪烁着晃动的斜阳,灰色细带似的公路两旁的树木、房屋、抽水站、排灌站、工厂、商店、企业、学校、机关,缓缓往后方移退。龚向阳的眼前,展开了一幅广阔的生气勃勃的施工场面。这些场面,他和水芙蓉曾经梦想过,苦苦地追求过;如今,正在从蓝图逐步变成事实,活的事实,生动的事实。 工地活跃着,喧腾着。从龙凤山水电站经蠡山通道至朝天口排灌站,横过西施湖渡口公路大桥,直达南北运河终点五门闸排灌站,整个洞庭水电工程建设已经初具规模,不断地向着纵深发展。运河与两岸的沿河公路,好比录相机的磁带,录下了奇迹般上升的工程进度,录下了三万专业施工队和数万民工艰苦卓绝的奋斗情景。勤劳智慧的滨湖儿女,在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的直接指导下,用自己的双手,终于绘制出了壮丽的锦绣画卷,创造了气壮山河的光辉业绩。龚向阳知道,而且也亲眼看见了:推土机在颠颠簸簸地爬行,挖泥机在河底忙碌,传送带在不停地运转;一些河段已经用上了挖泥船和开河机;也有不少民工在那里用箢箕挑土,用板车推土,用指甲锹掀土。挥动的泥土、灰尘和车马人流,远远望去,浑若一条绵延百里的暗灰色的缎带,低悬在运河的腰中间。 在公路拐弯的地方,又一辆吉普迎面开来。司机在两车挨近的时候,猛然刹住,赵耀四肢大张地坐在车上。他一跃而起,跳下车,跑到龚向阳身边: “好乖乖,韩红梅来啦。” “怎么不带她一路走,”龚向阳微微一怔,翘起下巴问道,“人呢?” “她开着摩托往总部奔,”赵耀使劲揉搓酒糟鼻子,找借口解释,“我在路上碰见了她,告诉她,你还在水电站,她掉转头就跑,我喊了她几十声,她一声也没有答应。” “……”龚向阳闭上眼睛,感到面孔肿胀、发紫,嘴唇拉成了一条直线,犹如一台没有上好润滑油的机器,为了使自己平静而憋得肠肚吱吱地响。 “张高官督促我们尽快启程,好乖乖,你却赖在发电站不肯走,总指挥只好临时决定,抬了衙门就知县,把接我们的快艇开到朝天口排灌站去了,我是特此送信给你的。回车呗。” 龚向阳不再理睬赵耀了,示意司机启动引擎,驱车追寻韩红梅。赵耀的车子继续向朝天口排灌站驶去。 行进了一段里程,龚向阳发现十字路口旁边站着一个姑娘,身段窈窕,辮梢系着红头绳。他猜想,那该是韩红梅了,于是请司机停下车来。 在一坐新筑的石拱桥上,他们二人相会了。 “幸亏我看见了你,”龚向阳走拢去,握住韩红梅的手,“哦,晒黑了,简直像个吉普赛女郎。” 韩红梅显得很累,喘吁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斜倚在摩托的扶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温存地望着龚向阳。他们最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韩红梅瘦了一些,被日头晒得黑黝黝的,那俊俏的面容失去了姑娘的圆润的线条,添上了水乡清秀的调子。她勉强笑了笑,眼睫毛上的泪花随着不自然的笑容而晶光闪闪: “如果我见不到你,那一定会成为终身的遗恨。” “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龚向阳嘴唇扭曲着,不知说什么好,窘得有些茫然失措。 “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实际上却是无可奈何。” 韩红梅心中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觉,鼻子酸酸的,直想哭。可悲呀,然而她心里又感到异常的庆幸和温馨,两个人毕竟见了面,而且环境宁静,没有人打扰,周围林荫茂密,水渠的尽头斜对着西施湖湿地,至今还保留着原生态的处女般的贞洁。乌云从四面往湿地上空推拥而来,天色愈来愈昏暗,空气潮湿得使人喘不过气来。一阵骤雨过后,又放晴了,天边浮动着艳丽的彩霞,高空的白云随风袅袅娜娜飘流,映衬着美如画境般的南洞庭山水。心随境转,压抑的情绪和愁云迷雾随之减少了许多。龚向阳请韩红梅去朝天口,后者拒绝了。 “我不想露面,就在这儿告别呗。” 她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拂了拂略显凌乱的额发,无数往事蓦地涌现出来——脑子搜寻着,选择着,想找出一些适当的字眼,组成一段简明的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她终于发现,在情感遏止不住的时候,整个神经系统,乃至躯体,都处于一种迷茫和僵化状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韩红梅的态度感染了龚向阳,使他的心弦紧缩了,引起了共鸣。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准备说几句慰勉的话。韩红梅仿佛猜出了他的意思,将手抽回来,摇了摇头。 “不必说了,也用不着好言相劝呶。”她掏出手绢揩揩湿润了的眼睛,“你变得好快哟,一个多月时间,也不抽空去我那里看一下,就连调动了工作,也不告诉一声。当我接到蓟处长的通知以后,恨不得插翅飞到你身边。光道提出送我,我不同意,就势推着摩托冲出门,幸亏碰上了赵处长。” “你,你不要再追我了。” “可是我一想起昔日的友情,想起你把我带到这里,而自己却远走高飞了,就感到受不住,心都好像要碎了。” “嘟嘟,嘟嘟!”汽车在公路上鸣起了喇叭,司机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