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汽车驶入气势磅礴的朝天口电力排灌站,龚向阳推开车门,立刻就看见了一种车水马龙、万头攒动的繁忙景象。 工地上下,彩旗如林,人流如织,平板车、翻斗车、铲车、吊车、装卸车、卡车和大小拖拉机奔忙着,腾跃着。刺目的焊火溅开了万紫千红的花卉;高高低低的屋宇,恍若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沐浴在一片琥珀色的阳光之下。歌声阵阵,笑语喧阗,令人欢心鼓舞。 果然不出所料,田时轮就在排灌站开着高大门窗的机房内。龚向阳步上台阶,瞭见人们把政委簇拥在当中。老人晒得红红的脸膛泛着光泽,嘴角低垂,一只手托着鉴定表,一只手握着铅笔,用欣喜的眼神瞧着那小山包似的机器群。石达从地上站起来,累得立不住打绊脚,连忙放下测验仪器,坐到一把椅子上。田时轮的棉衣和裤子都沾满了油点,表情却颇为轻松愉快,从那展开了折痕的眉梢眼角可以看出,排灌站试机的准备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相当满意。他用纱手套拭拭膨胀的近视眼,然后亲切地拍了拍龚向阳的肩膀。 “怎么样?”他挺带劲地说,仿佛没有觉察出总工程师那赌气的样子似的。“唵,初检宣告结束,这套玩艺简直看不够。呃,呃,怎么连句恭喜的话都不讲,至少也得慰问慰问在场的英雄们噢。” 石达、晏坡和安装队员、检验员,一齐睁大眼睛瞪着龚向阳。龚向阳煞像背台词一样被迫应付道: “祝贺同志们!” 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龚向阳如同唱走了调的演员一般,感觉狼狈,而且尴尬,有些难为情地跨过麿光的水泥地面,悻悻地往变电站走去。巍然矗立的变电站,油漆工在挥舞刷子,电工人员在校准仪表,检验员在四处磕磕碰碰、敲敲打打,工作进行得紧张、热烈而有秩序。龚向阳和顏悦色了,他紧紧攥住田时轮和晏坡的手,说: “我表示衷心的祝贺,排灌站的进度快、质量好,流动红旗该归还你们了。” “不,”石达以平静的语气庄严地说,“政委早就说了,一定要用我们水电站的电力启动。还说红旗继续评给你们,你们的任务艰巨复杂得多,而且又是后来居上。” 田时轮拉着龚向阳的手往外走,同时吩咐石达: “我要和龚总谈谈心。请你带头,限制大家去吃午饭,休息两小时。不准连续作战,要坚持劳逸结合。” 田时轮的房间靠近湖边,背后是浓郁的树林,垂柳的柔枝几乎织成了一个天然阴棚。几只羽毛靓丽的小鸟,扑动轻盈的翅膀,在“棚顶”欢快地闹腾着。富有音乐效果的波浪拍打着堤岸,又增添了一种悠扬的节奏感。然而龚向阳无心享受,精神也没有得到调济。他坐立不安,急不可耐地紧盯着田时轮: “快走呗!我们又复检了一遍,专等您去下达命令。” 田时轮脱掉棉衣,倒盆热水洗了个脸,坐进安乐椅,点燃一支香烟,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别催得太紧,我就走。但是你不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去。” “我不去?”龚向阳莫名其妙地从椅子上直起背来。 “是的,”老政委仍旧是那惯用的平稳而缓慢的调子,“你得赶快回总部。” “您开玩笑,我现在怎么能离开?” “瞧瞧停车场的那辆新吉普,”田时轮用手指了指,“它是来接你的。” “别拿我取趣。”龚向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很动感情,“您捉弄一下是可以的,只是不要影响试机,不要延误试机的时间。” 田时轮呷了几口茶,旧烟头又引燃一支新烟。 “很遗憾,朋友,我讲的是正经话。刚才我接到总部转来的通知,你和水芙蓉、唐国安、赵耀等一百名同志,荣调长江三峡工程局。”他瞭了瞭窗外的景物,语调忽然变得分外沉重起来:“我舍不得你们走哇,特别是水芙蓉同志,她的思想作风、经营才干和管理方法,我还没有学好嘞。” “我坚决不走,”龚向阳的两颊开始发热,声音也颤抖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发电站。” “我去接你的手,不会让它塌台的。你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得心应手的人才,我们会团结一心奋斗到胜利。” 龚向阳惘然若失地望着后门外面荡漾的湖水,仿佛没有注意田时轮说话。他本是来请政委去发电站的,现在却接到了调动工作的通知,情绪不由得急转直下,表现得十分难过:双肩下垂,乱蓬蓬的头发有一绺悲凉地耷拉在前额上,眼睛看着脚尖,深深地叹了几口长气,他在付出最大的毅力抑制自己。 田时轮拼命地抽烟,背着手,在客厅中间来回踱着。他在金鱼缸旁边停留了片刻,慢慢走近龚向阳: “噢,别难过,奇妙的三峡风光也会很快迷住你的,我们的洞庭迷那时候又会变成一个三峡迷咧。”他略微宽慰地嘘了一口气:“通知中说,三峡水电工程是国家根据四化的需要,准备兴建的一项大型水电工程,全国选拔了大量的工程专家和优秀设计人才。工程技术委员会已经开始了地质勘探、水文测量和设计工作。因此,你们必须马上动身,带着省委组织部的介绍信到中央报到。” 他踱到写字台跟前,取出一个文件,摊开放在写字台上: “你们的调令在总指挥手上。这是省政府下达的任命书:胡区民同志提升总指挥,石达提升总工程师,韩红梅担任工程处长,史光道破格提拔为浩江湖工区主任。” 晏坡大步跨进门,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