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的冷了。
太阳惶惶地晒着,天却泛着帑银一样冷冷的白。
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只的鸟儿,蹿上树梢,飞到顶高,嚯的一声惨叫,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般,割痛人的耳朵——永福帝姬的耳朵。
永福帝姬忍不住蹙了眉,一双眼却翼翼觑着座上的圣人。
自沈南宝他们走后,嬢嬢便一径坐在那儿了,也不作声,只一味拿手指敲击在桌上。
一声又一声,在黑压压的殿内,清脆的、拨剌的响。
秦嬷嬷自作主张,叫宫人重又斟了茶上来,此刻送到殿内,永福帝姬见状,蹑着手接了过来,双手托着,举到头顶的呈了上去,“嬢嬢,喝口水罢。”
她努力让自己看得平稳,结果嗓音里仍是带着点惊惶的味道。
圣人听见了,眉心狠狠一颦蹙,侧过头,正正撞见帝姬眼里闪烁的光,眯细的丹凤眼里因而蠢动出从前的回忆来。
圣人不由撤了口气,接过盏,轻轻地刮起盖儿,徐徐往水面上吹气儿。
永福帝姬见她啜饮起来,不由得吁一口气,也终于颤颤地牵起一点笑,“嬢嬢,毋论怎么说,总归那萧逸宸是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滴溜溜掷过来的茶盏。
盏里盛着方才没喝尽的水,磕在永福帝姬的额角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一滴,两滴,像迟迟的更漏滴在耳畔。
永福帝姬煞白了脸,身子却比脑子更快地伏惟了下来,“嬢嬢,我说错话了!”
余光里,一阵流光溢彩,是嬢嬢站起了身,带动银龙纹的袍角飒飒掣动。
渐渐地,越来越迫近了,近在眼前,迫在眉睫。就是嬢嬢身上那如是我闻的味道,也直冲进鼻尖里。
永福帝姬忍不住战栗,头愈发的低了,紧紧贴着地面,闭上了眼,耳畔却传来圣人冷冷的嗓音。
“你不是说错话,你是太多话了!”
永福帝姬只敢道是。
恭敬顺从的样子却看得圣人眉心愈发紧蹙了,“你现在倒给我装乖巧了,方才怎么我叫你闭嘴,你怎得不听?”
永福帝姬窒了下,哽咽道:“嬢嬢息怒,我当时就是担心,我怕事情闹大了,兜不住捅到爹爹那儿去……”
圣人冷笑起来,“我都不怕,你倒怕起来了?还是,你怕因我遭了挂落儿,官家便从此不再欢喜你了?恩?”
永福帝姬骇然的抬起脸,“嬢嬢,我没有,我绝没有这个想头,我就是想不周章,嬢嬢您不叫我拿理由让那个萧二姑娘留在宫里就是了?为什么……”
她没说完,是圣人陡然甩来的耳刮子打断了她。
“你想不周章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我一一都跟你解释么?”
永福帝姬捧着火辣辣的脸颊,讷讷地看着圣人,看着她拿笋尖似的手指戳着自己。
她的手指这样的瘦,衬得这张脸这样的嶙峋,眉眼这样的扭曲。
奇怪,这样陌生的嬢嬢。
她从来没有见过嬢嬢这样,就算遇见再大的事,就是遭爹爹斥责,禁足,嬢嬢却都是雍风过泰山般的平静。
怎么今天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从哪里不寻常的?
永福帝姬深然想着,那壁秦嬷嬷见状,忙忙跑上来,“圣人消消气儿!帝姬她也是关心您,怕您遭官家的叱骂,毕竟那萧二姑娘到底是官家才下旨,赐给陈都护的夫人,您这么打了人板子,难免叫官家多想。”
见圣人不为所动,秦嬷嬷舌根一咬,又道:“至于那萧二姑娘,她冲撞了圣人,是该责罚,但多的是机会,也多的是手段责罚,圣人何苦让她脏了您的手,也污秽了帝姬的凤阳宫呢?”
也不知这话哪句对付了圣人的胃口,人慢慢落回了座位,眯缝着眼看下首的永福帝姬。
经过方才的阵仗,有几缕发被打散了下来,洇透了水,就这么粘在额首上、鬓角上,茶水没再往下滴了,但仍是挂在她的脸上,亮晶晶的,油一样的涂满了她整张脸。
圣人叹然,“起来罢,去洗把脸,堂堂帝姬这么着,不成样子。”
有这么句话,侍候帝姬经年的花嬷嬷赶忙拿着锦帕上来,一壁儿拭,一壁儿扶着她下去更衣。
秦嬷嬷又挥了挥手,把一干宫女遣了出去。
等待殿内只剩下两人时,圣人那挺拔如山一样身躯方垮了下来,欹倾在扶手上,绵绵唤了声,“秦嬷嬷。”
秦嬷嬷塌着腰上前,“圣人,您别吃心。”
圣人一手扶着额角,阴影罩在她的眉眼上,灰迹的一片,“怎么叫我不吃心,你瞧瞧她那样——”
圣人停了一停,喉头剧烈滚动起来,像要按捺下什么。
但只是一顷儿,她抬起了头,向无垠的穹隆望去,金色的脸,无情无绪,像个神像。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的慈悲。
“官家旨也下了,事情既这么无法转圜了,便叫人了结了她,别没得任她这么着作了绊脚石。”
沈南宝随萧逸宸下了马车,便直奔向屋里。
屋里正焚着银骨炭,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像阴历年左近时的花炮,是记忆里那种叫人可亲的温暖。
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