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你若还处在弱势,那便更不能表现。
不然,谁都喜欢落井下石。
遂让人猜不透,那才是正理。
沈南宝眸子眯觑了瞬,很快便调整了情绪,挺起胸膛,扶稳当了殷老太太,并随之屈了膝,“殿帅。”
她自以为做得不露声色,其实俱细都纳入了萧逸宸眼里。
也因而,萧逸宸刚刚还捺着的眉扬了起来,乌沉沉的眸里迸出耐人寻味的光。
只是他眼快,一双眼睛,从沈南宝脸上很快滑到了殷老太太的脸上,“老太太今儿怎得有空莅临殿前司?”
他既这么问,殷老太太也不掖着,当即拉着沈南宝跪了下来,“殿帅,小的今个儿前来是为着我那糊涂儿,沈右通政而来……”
话还没说完,长驱直入的风,微凉地拂过头顶,卷来萧逸宸轻浅的一声嗤,“求情抑或是游说?”
心思被人剖白,倒叫习惯了虚与委蛇的殷老太太不知如何回答。
殷老太太不由地看向沈南宝,见她规规矩矩的垂首一壁儿,一副置身事外的从容,忍不住皱起了眉,正欲开口,就见沈南宝抬起头,唤了一声。
“殿帅。”
萧逸宸转过头,冷寂的眸里映出沈南宝那张干净精瓷的脸。
但见她一笑,道:“并非是求情,也更非是游说,而是由衷的感谢殿帅,其实早前爹爹还头疼‘贪墨’这一声势,不知该如何洗刷冤屈,而今殿帅这般,倒叫我们心头石头落下,毕竟殿帅一向明察秋毫,也忌用私刑,为免屈打成招致使冤判!”
沈南宝忍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谨慎地向他行了一礼,“殿帅,您说是不是?”
她说着,用那双澄澈的眼楚楚望向他,笑容洁净得如同兰花。
座上的萧逸宸,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扬起,弧度讥诮,“方才效用通报,说沈府殷老太君携府上五姑娘来了,倒把我听得一怔愣,沈家何时有五姑娘了?我记得不是只有大姑娘和二姑娘?”
他慢悠悠地说,眼神探究地扫在沈南宝身上,像是钝刀子割肉。
沈南宝自知方才她这么一说,少不得要被萧逸宸酸言冷讽几句,所以也只抿唇笑笑,“前儿才认祖归宗,回的府上,大抵是我身份低微,这样的消息便不堪入殿帅的耳了。”
萧逸宸垂眸瞧她那张笑脸。
指挥使做得久了,阿谀笑靥见得多了,却没见到她这样的,外瞧着忠鯁,内里却藏着逆骨。
譬如这话,什么叫做她身份低微。
分明是在说他妄自尊大!
萧逸宸眯缝了眼,从那一线光里泠泠看她,“这样的消息?那哪样的消息是可堪的?”
他的声线很好听,拖长腔调时有股子泉水淙溶的况味。
可惜泉水清冽,却也有着彻骨的寒,所以落在沈南宝耳朵里,叫她一倾儿攥紧了拳,深纳了口气,方将早早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于殿帅来说,自然是和籴这类扰民的苛政方能入您的耳。”
这话甫一落地,不止殷老太太僵怔在原地,便是萧逸宸,那原本浓浓堆砌在他脸上的笑也一霎冻在唇畔。
沈南宝虽埋着头,却也不妨碍她感受到那流连在身上的视线,剔骨弯刀似的,仿佛在寻着可挑拣的地儿,能一击剖开她的肉,掏出她的心肝儿。
不由地,沈南宝把十指抠进了地砖缝里去,冰沁的感受顺着十指还没到达心头,萧逸宸冷冽的声线先至了,“五姑娘人小,胆量却不小,竟也敢置喙起这庙堂之事了。”
沈南宝按捺住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平稳着声气道:“我自小养在瓦市,周遭的人儿都是贩夫走卒,黔首布流,所见所闻,不一如是今儿挣了多少饭辙,明儿又要捐出多少赋税,所以于殿帅来说,这事是庙堂之事,但于我来说,不过是窸窣平常的耳边事罢了。”
视线里出现月白锦缎,夹缠着银线绣制如意纹,一阵风过,拂动袍角,那纹路也仿佛有了活的迹象,一霎缠进了沈南宝心里。
“五姑娘,既说是平常事,那便同喝水打翻了盖儿,走路跌了跤儿,自晓得该怎么办罢?”
喝水打翻了盖儿,走路跌了跤儿,能同和籴这事化为一谈么?
殷老太太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过来就是想着萧逸宸这样的武将,平素驰骋沙场,没曾见过沈南宝这样柔柔软软的姑娘,所以当下一瞧,定是瞧得眼睛都挪不动了。
这样也好替沈莳求情,也不用背负着‘鬻子荫父’,将人送去北郡侯府填窟窿的骂名。
谁料,这个沈南宝是个拎不清,求情求得不当,甚至还多嘴议论朝堂的事。
越想,殷老太太越恼,更后悔。
只是箭已在弦上,再怎么暗啐,也无济于事,殷老太太透了口气,企图力挽一下。
没想沈南宝倏地道:“谈不上办法,也只是一二点拙见罢了。”
她顿了顿,抬起了头,余晖从菱花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眸里,星亮的一片,“垄断公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