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二年的京畿,连绵半月的雨,终于在桐月初的这日停歇了。
许久不见的老爷儿在万众睢睢里,从那片厚重的云翳里挣脱了出来,挂在空中像盛满水的金盆,落下来一线线模糊而暧昧的光。
沈南宝推开窗,洗刷一新的沈府院内,君影草正亮晶晶地滴着水,迎面吹来的风仍是冰凉的滑过鼻尖,带着点青草香。
香香的、痒痒的。
沈南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风月便是这时撂了帘而入,“姐儿,老太太要您去前厅。”
沈南宝回过头,正对上风月纳罕的眼,急喘的气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昨儿老太太还撂了狠话禁闭姐儿,今儿就响自个儿的嘴?”
殷老太太活久见的人物,行事都有一套自己的章程,哪里会如风月这般管窥。
其实不止是风月,就是换作前世的她也咂摸不出、想不到,自个儿的亲祖母会因彭氏几句话,会为了沈府的名声,爹爹的仕途,要她去奉承北郡侯府的纨绔世子陈方彦,只求能够攀扯上点关系。
前世她傻,顾念亲情,便轻信了彭氏的话,想着替父亲尽孝,最终落得个携悲茹恨的结局。
今世她重生回来,回到父亲沈莳因贪墨而去殿前司‘喝茶’之际,她说什么也要改变自个儿填窟窿的命!
沈南宝不搭喳儿,深然想着下了炕,拔了鞋便往前厅赶。
殷老太太正在前厅有一搭没一搭的提拎着茶盖儿。
清脆反复的声响,鼓槌似的敲在当家主母彭氏的心上,她踯躅着开口,“母亲,要宝姐儿过来……”
殷老太太明白她什么意思。
毕竟昨儿沈南宝还为着她那娘闹得府上人仰马翻,直吼着是她们害死的她娘,这今就要她来,指不定是烈火上浇一把油,一气儿烧没了沈府。
殷老太太沉了眼,黄澄澄的汤面映出她破碎又晦涩的眸,“你别眼孔子浅只瞅她浩大的声势,不掂量掂量她这话背后的含义。”
背后?
彭氏眯觑了眸,恍惚间又回到了昨日,廊道外的雨还在下,润物无声的,却清冷、细密,浇出一阵阵的凉风,就跟沈南宝的话,刀割似的刮在她面门上。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娘!养我的祖母说了,我母亲是毒发身亡的!爹爹,您且得信我!”
彭氏眸子亮了亮,如明炬一般煌煌照向殷老太太。
就是这醍醐灌顶的瞬间,外头传来一溜急急的脚步声,打眼去看,就见到沈南宝敛着禁步走了进来。
她今个儿穿了件青色的绸裙,耀白的面庞,像极了热腾腾的羊乳从青瓷壶里倒出来,管不住的,泼在彭氏的眼际,一阵儿的涩然。
她一向漂亮,彭氏知道。
尤其是她微微一笑时,嘴角浅浅抿出的靥。
那是一种拟比春光的惊艳。
但惊艳之后,又不似那些百花,争了一季,便没了颜色,反而那眉眼蕴藉的清华气象,更显出耐人寻味的别致。
沈府几个房,养了两个姐妹。
嫡出的那个伊姐儿被惯纵得娇性,处处要压着庶出的一头,就是容貌也有意指引府上的下人吹捧自个儿。
索性庶出那个遂她的生母、容小娘一般,性子温吞,不爱生事,并不争忌着这些,遂两人相处起来还算融洽。
但自五姑娘回来,这样的融洽便如铜镜倾颓,一朝被砸得粉碎。
毕竟漂亮这种形容儿,到了一定境界,就没什么各花入各眼的说法。
那就是真真儿的美。
就是伊姐儿心底也门清,遂总是躲在屋中将一干瓷器砸得粉碎。
但那又如何?
世人眼孔子浅,只瞧得那表面的漂亮,却不明白对于女子来说容貌就是把剑,有家世才能挥得漂亮,没有家世,名声都参差的话,那只能伤着自个儿,落个红颜薄命的结局。
彭氏这么思量间,沈南宝已走到了跟前,原以为至少要收到沈南宝几记眼刀,没想人目不斜视地走了上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祖母,母亲。”
彭氏怔了怔,眯觑了眸。
殷老太太却端坐了身子,下睨着眸道:“晓得我今儿找你来是为何么?”
沈南宝身形微微顿住,声儿愈发轻细了,“晓得。”
声口又甜又脆,即便是昨夜叫她气得头疼、犯了风寒的殷老太太,也不由得心生一点怜,肃冷的语气更稍缓了些,“那昨儿的事你晓得错了么?”
沈南宝垂下眸,浓长的睫掩住她眼底的神色,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听得她一声嗫嚅,“晓得,我不该这么出言不逊。”
只是如此么?坐在一壁儿的彭氏唇牵起一抹冷笑。看来,她心底儿还是怨恨着自己,怨恨着当年自己将她们娘俩赶出了府,还毒害了她娘顾氏!
耳旁传来沈南宝轻轻细细的一道哽咽,跟惊雷一样劈过彭氏的脑子。
“我也是瞧见爹爹只顾着和二位姐姐说话,受不住冷落,才一时头脑发热的……”
沈南宝话着,踅过身,哀哀地朝彭氏屈了膝,“母亲,我自小养在外头,行止缺了闺范气节,还望母亲勿要记怪。”
彭氏没应声,机警地打量着她。
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