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峻岭,重岩叠嶂。
刚刚入夏,草原上寒风凛冽,驱赶牛羊的牧民们依旧穿着皮袍,坐在牛毛纺织而成的毡房前烹煮咸奶茶。奶香四溢,走累了的商队停下驮货的骆驼,上前用宝石与银币换了一点吃的喝的。
哈萨派来给容山隐引路的向导,名叫阿索,他收了领主一袋金币,受托带容山隐面见北高昌的王庭贵族。
阿索收费高,实在是因为他知道这一趟旅途有多么凶险,即便容山隐换上胡服锦袍,头巾遮脸,但凭那一双漆黑的凤眸便藏不了身份,要是让大夏王庭知道他把汉人细作带进附属国,那阿索一定会死于非命。
阿索是个奸商,他不是没想过收了钱,再把容山隐杀了,带钱跑路。然而他看到容山隐换衣时身后的箭矢伤疤,以及块垒分明的腰腹与肩背,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汉人有句话说,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不但没杀成人,还可能被得知实情后震怒的领主哈萨追杀,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阿索的心思,容山隐未必不知。
不过他独自在外,警惕心强,枕戈待旦,一般情况下,等闲算计不了他。
而容山隐也并非哈萨想的那般老实,在进入北高昌之前,他先命令阿索,带他去了草原散居的一些小部落歇歇脚,譬如一部分分布在大嵩国外的多玛部落。
容山隐装作西域商队的过路商人,用珍贵的大嵩茶砖和糖块,从热情好客的小部族那里得知了,去年凛冬降临,草场的泥土都冻出霜渣子,牧草冻坏了,别说牛羊,就连他们都没东西吃,一个冬天宰了好多头牲畜。偏偏他们如今归大夏王庭管辖,每年春天都要献上一千头牛羊作为岁贡,只有这样,大夏王庭的勇士才会庇护他们这些小部落不被其他强大的部族侵吞。
他们的日子越过越紧,已经没了活路,酋长甚至想过,他们连夜迁族,与大嵩国都护府管辖的其他多玛部族汇合,即便是带着子民反叛大夏,但进入大嵩国土,大家好歹还有个活路……
容山隐若有所思,他知道这些部族都是鸡肋上的小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大夏国既看不上又舍不得放手,掠夺与豢养是他们草原民族生存的本能。
容山隐:“去年是个苦冬,那么大夏王庭的马草与食物也会受影响吗?”
多玛部族的小领主点头:“当然了,大夏人不擅种植,草原冬冷夏热,也不像大嵩国那样合适种地。不过越缺粮,越要抢,他们抢不了大嵩国,只能抢我们这些小部族了……”
容山隐总算明白了巴苏和丹徒为何不惜虐杀保宁长公主,也要触怒大嵩国。除了他们想逼迫大嵩的军将主动撕毁盟约,师出有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要诱云州军出征,因为一旦他们出兵,而沈逸关上城门防守,那么巴苏花在攻城战上的消耗便会巨大,且时间持久。
大夏的兵力外强中干,人马有,但没有足够的粮草辎重用于养兵马。
他们耗不起,只能速战速决,先攻下一城,掠夺资源,养肥兵马以后再摧坚陷阵。
这样一想,容山隐故意以忍应万变的法子没有错。巴苏见大嵩人不上钩,果然着急了,这才露出了马脚,令容山隐得知了大夏军队的实际情况。
容山隐明白,眼下有两种破局法:
一是依旧不理睬大夏王庭的挑衅,送公主和亲塞外,恢复表面的平和,但这样一来,虽然得到了暂时的和平,可一旦给了大夏王庭休养生息的机会,总有一日,大夏的草场会丰茂,他们的牛羊战马会养得膘肥体壮,他们又会燃起熊熊的掠夺之心,和平将不复存在;
二是大夏王庭一直认为大嵩国软弱好欺,他们何不将计就计,利用大夏王庭的轻敌,发动战役。如此一来,趁着大夏国天灾不断,粮草不足的险境,大嵩国的出兵说不定就是出奇制胜的锦囊妙计,还能顺势收复遗落的七州,真正将蛮族铁骑驱逐出境,实现国土的统一。
容山隐明白,为了国家长久以往的安定,此战不可避免。
《商君书?画策》曾有言: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有时候,发动战争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百姓,不停的退让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他们不能再装聋作哑,蒙头忍让。而所有因战争而产生的杀戮与死亡,尽数归咎于容山隐。
他反正,一早就做好了成为千古罪人的准备。
阿索带领的商队继续朝前行进。
行过合适放牧的草原绿洲,又步入一片遮天蔽日的黄沙漠地。健马不耐干旱,一进入沙漠,容山隐他们就换成了骆驼赶路。
骆驼在之前的部落里饮饱了水,驼峰厚重,储存的都是油脂,足够漠地跋涉的消耗。阿索和容山隐开玩笑,在沙漠里就算饿死,也不能杀骆驼,因为一旦杀了,他们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容山隐颔首,望着茫茫无涯的荒芜沙丘,再次抬手,把阻挡风沙的头巾挂上耳廓,闷头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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