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早就来不及了……”
老者摇摇头,笑了笑。
“这么多年,为师从未后悔过,当年捡到你,收你为徒。”
“只恨,当日利欲熏心,为了保全自己,竟连累你受了苦……”
老者说着,话到最后,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最后,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
谢棠芝心中一惊。
柳尚也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不敢相信似的,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探向老者的脉搏。
什么也没感觉到。
柳尚再也隐忍不住,嘶声大喊。
“师父——”
谢棠芝眸色变了又变,拉着绿禾转身走出了小院,到外头去等着。
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静静,许是最好的。
等了将近有一个时辰,柳尚才出来,回到马车旁。
他一言不发上了马车,坐在角落,也不说话。
谢棠芝上下打量的人一眼,见他双手沾着些泥土,眼眶微红,似乎是已经将人安葬过了。
“……事到如今,郡主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注意到她的目光,柳尚似乎是豁出去了,低声道。
谢棠芝抿唇,半响,才开声。
“皇上身上所中的药,可是与你师父有关?”
她自进屋开始,就一直听那老者在念叨,心中也早有了几分猜测。
“……是。”
柳尚直接点头承认下来。
“他曾是慕容府的府医,慕容家所用的那些阴损之毒,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之手。”
谢棠芝心下一惊。
她虽然有所猜测,却并不能猜得如此细致……
下一刻,却听人又改变说辞。
“……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
“那些药的确是他所研究,却是我做出来的。”
谢棠芝猛地抬眸去看他。
“我当时并不知他所做这些东西的用途,甚至不清楚,那些药的作用……”
“后来,凭着手中药材一知半解地参悟出来时,早已经晚了。”
柳尚自嘲笑笑。
“当今皇上被人下毒,变成了傻子。”
“而那些药,是经我之手……即便并非自愿,这个消息传出去,也终归是要掉脑袋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
谢棠芝有些困惑地看他。
“我自小没有爹娘,是被师父捡了,放在他身边养大。”
“我这一身的医术,也都是他教出来的。”柳尚平静道。
正因如此,他对这位师父无比信赖。
他要制药,外头找不到的药材,他便从太医院中帮人偷了去。
师父让他动手,他便毫不犹豫下手帮忙。
可到最后,却不知,自己被利用到了此种程度!
“所以,你放弃继续做太医,反而跑到药房去,当个煎药的药童……”
“也是因为这个?”谢棠芝眯眸。
“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若被发现,这条小命便也没了。”
柳尚嘲讽一笑,“又怎能再露锋芒?”
说到底,便也不过是夹着尾巴做人。
他只在后头煎药,便不会引人注目。
可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记得,当日他初入太医院时,天赋过人,也是个难得的少年天才……
到如今,却都成了空。
柳尚心中不甘到了极点,可更多的,是无力。
“知道真相时,我几乎恨透了他。”
“可恰好是那时,慕容家该做的药都已经做完,师父对他们而言,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没有价值的东西,是要被丢弃的。
那些人把他师父赶出府门,本打算乱棍打死。
可他师父命大,还留了一口气,他赶到后把人带走,连夜医治,最后才保下一条命。
但这也无用。
老人身上大多数脏器都受损,加上年纪大了,根本恢复不过来。
即便已经用了许多好药,身体却还是一点点衰败下去……
直到如今,油尽灯枯。
柳尚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
隐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一下子倾吐出来,虽知死到临头,这一刻,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前隐藏锋芒的那些日子,虽然安全,可他整夜整夜都在做噩梦。
梦到自己被发现,被抓去处刑……
最后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恨死了那老头,毁掉了他大好的前途……
却又忍不住心软,做不到置她于不顾,所以,时时偷跑出宫去给人喂药,又雇了人来伺候他起居。
直到如今,人去了,他们的恩怨也散了。
柳尚闭了闭眼。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之后……随您处置吧。”
“你替奸人制药,害的还是当今皇上,自然应该罚。”
谢棠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却笑起来。
“那就罚你暂且恢复太医身份,陪同何大夫一起研究解药。”
“若能制成,待来日皇上醒来,对你或许还能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