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者云听完女儿的分析,面色骤然煞白,他还是有羞耻心的,这个时代重名声,连做官也是‘举孝廉’的推荐制度,由此可见名声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林者云一想到自己以后会被人诟病鄙夷人品,心中愤懑郁结难忍。
林知皇见林者云脸色如此,眸色微沉,继续道:“您现在资助他们,不过是您的愧疚心在作祟,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点,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想免受他人谴责,而行此事的。这点御寒之物,归根结底,您是为了您自己而送的。如此,您还想让受惠的人,对您感恩戴德?”
林者云心思被林知皇洞悉,作为父亲威严顿时荡然无存,面色涨的通红,既怒且羞。裴菱雪在一旁听了,抬起脸来,眼眶通红的看着对峙的父女俩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说话解围。
她知道女儿如此对夫君说话很是不妥,但此刻她也不想帮林者云挽尊。
说到底,裴菱雪还在为林者云为形势所逼,将嫡子抛下,逃出郐县一事耿耿于怀,没了平日伏低哄林者云的心思。
“大胆!如此与为父说话......”林者云反应过来后,暴跳如雷,呵斥的话还没说完,林知皇便利落地站起身,看也不看林者云,径直披上挂在一旁的狐裘大氅,大跨步就出了此处帷帐。
不论他人对错与否,林者云作为一县之长,做事不考虑后果,因一时好心给流民施粥,却又不妥善安置流民,反给郐县治下的百姓招来了祸患,最后察觉到流民已在城外聚集成祸,却又没有与郐县共同进退,更是提早脱身而逃,他作为官,便是有罪。
她作为林者云的女儿,如今同路逃亡,亦是有罪者。她来此不过五日,时日尚短,手中又无权柄,发现祸乱已晚,实在无法救城,除了随其去逃亡,也别无他法。想到此,林知皇微叹了一口气,她如今势力与实力尚还弱小,即使有心,自保且难,如何去保他人?林知皇心中为自己此时的弱小而郁郁,行出帷帐,寒意来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侧头向王题一行人所在的方向看去,眸色深深,心中开始筹谋后事。
温南方和王题此时也已经披上了林者云资助的大氅,背风倚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终于褪去了些许冷意,被冻得有些佝偻的身躯,明显挺拔了许多,这是两位高个子郎君。
林知皇带着忽红以及八名部曲,很是自来熟的走到他们身边,并排靠树坐下,随意的开口,单刀直入的对他们问道:“你们可是瞧不起我阿爹?”
其实林知皇即使扮了男装,也是一副女相,但却因她年纪尚幼,气度疏朗,行为大方,毫无女儿扭捏姿态,又刻意压低嗓音,年龄尚小的郎君还尚没到变声期,便无人看出其端倪。
在大济,贵族女子出行讲究颇多,除了参加文人雅会,以及去别府内宅做客,在外时是要佩戴带‘幂篱’(注:帷帽)的。因此,少有贵族女子会有这样的疏朗之态,大多以贞静贤淑之姿为美。
而时下世家郎君,又大多喜爱敷粉,以白为美。所以即使林知皇所附的身体,外貌如此‘林妹妹’,陌生人见了她,也只会叹一句,好一个风姿秀美的小郎君,无人会怀疑行事极为强硬的她是女非男。
林知皇来这坐下,虽然问的是两人,但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温南方身上,显然是冲他而来。
温南方冷淡的抬起眼眸,答非所问:“林小郎君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交友?”林知皇想了想后,回道。
“那请回吧。这里无你可交之友。”温南方拒绝之意明显。
“你不是吗?”林知皇又故作不解的直白表明态度。
这拒绝之意难道还不明显?温南方与王题诧异于林知皇的厚脸皮,难道是这林小郎君年纪还小,不知羞耻为何物?
“林小郎君,你究竟想做何?”温南方依旧好涵养,客气而疏离的问道。
“试探一下你们是否对我爹怀有敌意,是否对我怀有敌意。如今一看,果然是有呢。你们对我的敌意还不浅?是因为察觉到我爹弃城而逃的事了?”林知皇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气势凌冽地站起身,垂眸看向尚还坐着的温南方和王题两人,语气凝重道:“这可不好办啊。”
王题是个炮仗脾气,见林知皇还敢来此挑衅,顿时忍不住跳起身,指着林知皇的鼻子叫骂道:“你也知道你爹弃城而逃,乃不耻之事!我们就是对你们有敌意又如何?小矮子!”
忽红见状,立即挡身至林知皇身前,以防她被王题冲撞。
“不如何,就是不能这样放任你们走了啊。”林知皇曲指弹弹自己袖口上不存在的灰,轻柔的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话落,林知皇后退几步,给身后的八名部曲让出位子。此时,这八名部曲的腰刀,已出刀鞘,杀气勃然。
王题见之骇然,怒意顿散,胆战心惊的拉着身旁的温南方疾步后退:“你....你....欲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