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愣了,忽又“扑通”跪下,一壁哭一壁使劲儿磕头:“老祖宗,求老祖宗,求老祖宗……”
他愈说贾母愈怒,一叠声的喊打死,又命鸳鸯琥珀快搀他起来。她二人使尽力气方半扶了宝玉起身,鸳鸯冲他使了个眼色。宝玉以为她有主意,直愣愣的看着她。鸳鸯琥珀两个一齐将他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宝玉还看着鸳鸯。鸳鸯无奈,假意替他拭泪向他耳中悄然说了一句“去寻琮三爷”。宝玉如得了大赦一般,顾不上贾母,跳起来就往外跑。贾母在后头一叠声喊,他只做没听见。
跑到梨香院,头发也散了衣裳也歪了。只见贾琮贾环等人正围一张案子说话,他冲上去抓了贾琮便喊:“琮儿!快!老祖宗要打死玉钏儿!”
贾琮怔了怔:“哈?”
贾环在旁道:“老祖宗要打死玉钏儿你急什么?”
宝玉道:“我方才对她说求老祖宗放过她性命的。”
贾环道:“你求了吗?”
“求了,她不答应。”
“那不就完了吗?横竖你也求过了。”贾环乃指着案子上的海图道,“你们太贪心了些。马六甲海峡太远,咱们纵拿了下来也没法子守住,供给线太长。”
宝玉见他们皆看海图去了,急的使劲儿拉贾琮的胳膊:“救救她!”
贾琮撇脱道:“不救。”不待宝玉问缘故,他自己接着说,“她不是人才。”
宝玉一怔:“什么?”
“玉钏儿不是人才,于我无用,我不想救她。纵然救下她只需一句话我也懒得说。”贾琮看着他道,“一个杀人未遂的犯人,若不能给我带来极大的好处,我是不会去救的。”
宝玉喊道:“她是一时糊涂!”
“哦,那又怎样。一时糊涂犯错的多了去了,她何德何能我要救她?”贾琮推了推贾环,“你们二房的,你上!”
贾环皱眉:“烦人!”乃扭过身子向宝玉道,“老太太事事依着你,不过是你求的与她愿意给的不悖罢了。你想要个好东西,她不吝给你,自然就给你了;你想吃点子什么,她没觉得不好,也给你了。今你想饶过玉钏儿性命,她却想要玉钏儿死,你二人意愿相悖。你与她谁说了算?你从前觉得自己挺能耐的。可那些能耐都是老太太、老爷看你念书甚好、让他们甚有面子、赏给你的,并非你自己的。她们不高兴赏给你你便一无所能。这回你救不下玉钏儿;什么时候你自己能说了算,下回还能救别人。好了就这样吧,我忙着呢。”遂回头又说海图去了。
旁人也都在看海图说事儿,宝玉被晾在一旁没人搭理。待大伙儿商议完事儿,他不知何时不见了。又过了会子,鸳鸯急匆匆跑来说贾母请贾琮过去。“二爷又傻了!老祖宗请三爷是施个法。”
贾琮好悬没崴了脚!他会施个头法!没奈何,硬着头皮跟去了宝玉屋子,只见贾母坐在炕沿上急的只管骂人。见他来了忙说:“琮儿快瞧瞧宝玉这是怎么的了?可是让那个小娼妇的魂儿缠上了?”
贾琮过去一看,宝玉直了眼躺着,脸上有未干的泪痕,问道:“他屋里的人呢?”
麝月忙上前来:“三爷。”
“他方才可说什么做什么了?”
麝月回道:“才二爷颠颠簸簸的回来,头发也散了,问我玉钏儿呢?我说才听说让外头打死了。他忽然垂下泪来,在那案前——”她指了指,“写了一篇子字,写完撂下笔便倒在炕上成了这模样。”
贾琮走过去一看,案上搁着一篇文章,题曰“碎玉女儿诔”,乃从头读起。贾琮好歹念了这么些年的书,文章好赖总能看出来。这文章满灌了贾宝玉之天灵地秀,可谓字字滴血、感天动地,连贾琮这样素来冷血的人读了都有泪意,乃是一篇不亚于古人的绝妙好文!不禁抚掌赞道:“好!我就说嘛,他的聪明不在人际往来上。”随即猜到贾宝玉是文人病犯了,还沉浸在方才写文章的情绪中没出来。乃转身对贾母道,“老太太无忧,宝玉哥哥无碍,暂请回避一时,我有话对他说。”
贾母只当他要施法,忙不跌的领着人避了出去。
贾琮遂来到宝玉床前长叹一声:“你若早拿出这本事来,玉钏儿也不会死。”
宝玉听见“玉钏儿”三个字立时醒了,哭喊:“玉钏儿姐姐!我对不住你!”
若是平时贾琮必骂他一顿圣父心泛滥,然这会子他已明白贾宝玉的定位了:作家、艺术家、活在现实生活以外为大众创造艺术的纯感性生物!故此也不要求他别的了,不是神经病就好。遂假意顺着他哄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宝玉放声大哭。
知道他这会子哭是在发泄情绪,贾琮没拦着,让他慢慢哭,自己拿着《碎玉女儿诔》细细欣赏了许多回,越看越好,便伏在案头誊录了一遍。待宝玉终于哭累了,他方说:“宝玉哥哥这篇文章极好,待小弟拿出去刊印,必然震撼士林!”
宝玉忙说:“不行!这是给玉钏儿姐姐的!”
“你若拿这个出去刊印,小弟敢说,必有文名赫赫,顺带还有稿费银子。有了文名、有了自己赚来的银子,你便有了实力。有了实力,八个月之后老太太必然要杀金钏儿,你就可以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