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宝玉遭了马道婆五鬼之法,幸而时间极短,不到两个时辰,将养数日后早已无恙。贾琮便请李纨将玉钏儿带去见他,让他二人安安静静的单独说会子话。
宝玉见玉钏儿整个人都没了神采,如花朵儿蔫了一般,叹道:“何苦来……我可有对不住姐姐么?”
玉钏儿摇头:“不曾。二爷对奴才们皆好。”
“那为什么想害我。”
玉钏儿垂头道:“那会子我糊涂了。”
宝玉道:“你一心盼着我母亲身子好不了……我不得已才去告诉老太太的。”
玉钏儿道:“太太每日瞧着我也烦郁,后悔将我姐姐给了老爷。今我姐姐有了身子,她若好了,我姐姐的孩子必养不下来。”
宝玉道:“环儿也长了这么大。”
玉钏儿道:“赵姨娘与我姐姐哪里比得?若非遇上了琮三爷,环三爷能有什么出息。当年他就如撩了毛的小冻猫子一般。太太不会让我姐姐养下孩子的。”
宝玉道:“纵然如此,又何至于要我的命。”
玉钏儿道:“当日我糊涂了。”
宝玉摇头道:“你再糊涂也没到非要我死的份上。是金钏儿姐姐吧。我死了,太太必活不了。她若得了儿子,那儿子是老爷的老来得子;环儿又时常惹老爷生气。”
玉钏儿便垂了头。半晌,忽然惨笑一下:“是我的错。若非我一心以为宝二爷还如从前一样,就不至于被撵出去。”
宝玉也惨笑一下:“我从前是个傻子吧。”
玉钏儿摇了摇头:“二爷不傻。”遂闭嘴不言语。
良久,宝玉道:“再问姐姐一句。从前你们待我好,可是真的?”
玉钏儿道:“自然是真的。”
“从前你们待太太好,是真的么?”
“也是真的。”
宝玉端端正正的坐了,凝视着她,缓缓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真的了?”
玉钏儿轻笑了一下,道:“我姐姐是从当姨娘开始,我是从她有孕开始。”
宝玉道:“从当上白姨娘,金钏儿姐姐便要同太太抢男人,这个我明白。偏那会子你也已经是姨娘的妹子了,怎么还待太太真的好呢?”
玉钏儿道:“姨娘也不过是奴才罢了,姨娘的妹子哪里比得了太太的心腹?然小爷的姨妈就不同了。小爷是主子。二爷看赵姨娘与周姨娘平素哪个为人周全妥当、招人喜欢?如今在府里哪个过得好?赵姨娘与主子已一般无二,周姨娘还是个奴才。就拿这回太太养病来说,她行动便磋磨周姨娘撒气,赵姨娘根本不来侍疾她竟没法子。”
宝玉点点头,又问:“万一你姐姐腹中是个女孩儿呢?”
玉钏儿道:“琮三爷环三爷皆珍视姐妹,纵是个女孩儿也必能替亲娘仗腰杆子。”
宝玉怔了片刻忽然说:“我最珍爱姐妹的!怎么不提我?”
玉钏儿笑了:“二爷可替诸位姑娘做过什么么?制胭脂?买小竹篮子?且不说两位三爷出马抢了大姑娘回府,只说当年那几件极难得的俄罗斯国的雪褂子,宝二爷可能弄来?听闻薛家大爷遍寻京城想替薛大姑娘弄一件却寻不着,又求王家舅老爷帮着寻。王家舅老爷使了许多法子也没弄到。宝二爷空有心却无力。况你的有心也未必是得用的心。”
“何为得用的心?”
“奴才若没记错,宝二爷从前曾说过,盼着姐妹们俱与你守在一处朝夕相处,永不出阁。”
宝玉叹道:“姐妹们总如从前般欢欢喜喜的聚在一处多好。”
玉钏儿冷笑道:“宝二爷好私心!姑娘们都守着你不出阁,哪里来的家业子嗣?都成了老姑娘被人骂做老姑婆么?”
宝玉连连摇头垂下泪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玉钏儿道:“我知道二爷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二爷此心只念着了你自己,竟没想过姑娘们自己可愿意?”
宝玉愈发哭的厉害:“我实在不是那个意思!只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你瞧!”
玉钏儿淡然道:“我纵瞧了你心中并无恶意又如何?宝二爷,你的心思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心思罢了,你可问过旁人的心思没有?”
宝玉默然拭泪,低头不语。
玉钏儿等了半日,道:“还有话么?没有我走了。”
宝玉抬头看了看她:“你……日后好生保重。”
玉钏儿诧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宝玉道:“我会求老太太放过你性命。”
玉钏儿啼笑皆非:“这等事老太太会答应你?”言罢翩然走了出去。
宝玉又愣了半日,忽然起身跑去贾母屋里。
贾母见了他忙招手来身旁,叹了一声,抚其头颈道:“宝玉啊,你是个有福的,歹人皆害不了你。”
宝玉忙说:“老祖宗,玉钏儿只是一时糊涂,我也无恙,求老祖宗放她一条性命!”
贾母愕然:“那奴才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宝玉摇头:“不是。她当真只是一时糊涂。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贾母愈发恼了,咬牙道:“小娼妇,死到临头还糊弄爷们。”命人立时将玉钏儿拖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