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牢里只关押了一位犯人,便是涉嫌杀害老赖的蕉芸轩假母,黄漫香。
与孟得鹿不同,两斤铜板对日进斗金的她来说如同九牛一毛,但金钱解得了肉疼却加剧了心疼,若不是怕误了店中生意,她简直都想多挨二十笞刑让县衙倒找她两斤铜板了,所以从早上收监到现在,整个牢房都回荡着她的叫冤和干号,像五十只鸭子被同时扔进开水桶里脱毛,就连秋后的勾决问斩都没有这么热闹。
直到傍晚时分,两名狱卒娘子将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像破麻袋一样扔进了牢房,那凄厉又聒噪的惨叫才戛然而止!
瘫在地上的“破麻袋”咳出一口鲜血,漫香方确定对方还是个活物,壮着胆子上前用修长的指甲挑开被汗和血水浸湿的发丝,才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少女面孔。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的,犯了什么事?”漫香小心翼翼地问。
“有一个西阳镇舞坊的命案……他们非赖到我头上……”少女气若游丝,随时都能断气归西。
漫香皱了皱眉头,“西阳镇的案子?怎么归到万年县管了?”
“他们说我……杀了舞坊假母,潜逃到长安……”
漫香恍然,又问:“你是舞伎?”
少女连点头的气力都没有,只轻轻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她那双刚受过笞刑的腿在所过之处留下了两条骇人的血道,漫香看得直咋舌,“啧啧啧,可惜了这一双好腿,万一伤着了以后你可怎么活啊……”
少女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我看,他们就是想把我弄死……西阳镇的案子就有人顶罪了……”
一丝异样的光芒从漫香眼中一闪而过,却被少女机敏地捕捉到了!
“也许今晚,漫香就该对自己动手了!”
狱卒娘子打开牢门递进半盆清水,不管牢里关押着多少嫌犯,统共就只有这半盆水以供洗漱。
搁在平日,女囚们为了争先洗漱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但这一夜,牢房里仅有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少女不肯洗脸自有她的心思,她颇费了些功夫才画出了这么逼真的“仿伤妆”,倘若洗掉了可就枉费她的一番苦心了——
牢里的少女正是孟得鹿,方才蒋沉眼睁睁地看着她趴在凳子上沾着自己的鲜血和地上的尘灰三下五除二便将镜中吹弹可破的面皮化得伤痕累累,硬是吓得大气也不敢乱出一声。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画皮鬼’吧……”
他悄悄看了看地下,确定孟得鹿还是有影子的。
从镜中看到蒋沉惊恐的神情,孟得鹿还不忘恶作剧的一笑,“杀鸡儆猴,我这样进去吓吓她,说不定她就不打自招了,也帮差爷省省事……”
“可是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为了什么?”
“我从西阳镇上京,一心想投靠蕉芸轩,可是人家眼界高,不收我,我总得想个法子跟假母套套近乎嘛……”
在长安城,人们可以不知道平康坊里住着多少达官显贵,名流雅士,但绝对没有人没听说过蕉芸轩这“第一舞坊”的名号。
那里的假母漫香八面玲珑,善于经营,几年前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宫中云韶府出身的舞伎担任都知,在新都知的调教下,坊中舞伎不但技艺精进,更是比照着宫中样式排演了几出新鲜乐舞,让客人花费几盏茶钱便可享受圣人待遇,所以短短几年间,蕉芸轩声名鹊起,已将其它舞乐坊远远甩在身后。
蒋沉也早听说过对于全大唐的舞乐伎来说,蕉芸轩选拔人才堪比后宫选妃,人人皆以进入蕉芸轩为最高殊荣。
曾经在他眼中,平康坊里那些小娘子仅凭几支歌舞便可日日锦衣玉食,更有甚者依靠权贵呼风唤雨,但眼前见孟得鹿为搏一条生路豁出小半条性命,方才知道那条路表面繁花铺垫,暗地荆棘丛生……
也许,这才是盛世之下风尘女子真正的生存境遇……
狱中的漫香也没有洗脸,而是将落映在水盆中的月影当作镜子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妆容,从早上被收监到现在,她一天没有补妆了,脸上的胭脂水粉皆已斑驳,她只能用帔子一角沾了清水拧干,再用那半湿的纱布从面上轻轻匀过,又从地上的草席里抽了根细枝条把眉毛梳描了一番。
孟得鹿倒在草席上假装昏睡,实则一直在悄眼打量这位“平康头牌假母”——
她自幼便对人们的描容、梳发、钗环服饰有着格外的兴趣,喜欢突发奇想创改新颖的妆容与发型,设计款式独特的首饰与衣裙,甚至自制胭脂水粉,她坚信人的一想一念皆会透过描容梳发的“妆”和衣着首饰搭配的“装”下意识地透露显现,如影随行,欲盖弥彰,“妆”与“装”是人面最虚伪的掩饰,却也是人心最诚实的证据——
“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
她甚至暗中练就了一手不为人知的绝技:无论一个人想用多么高超的妆扮技巧掩饰真实面目,她都能用目光替对方卸掉那面具般的“妆”与“装”,看透对方真容,然后在心中重演对方上妆的过程,并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勘破对方试图掩盖的真相……
就拿眼前的漫香来说,从微微发腮的脸型上看,她应该已经年过三十,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