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旁落的不解,统统被他抛诸脑后。
他心中只得一问:眼前所见的,当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
与此同时,佐雅泽猝然惊醒:什么意思?这个问题什么意思?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在期待父亲不是一个活人,而要变成死人吗?
他见过无数次皇帝疼爱昌王的样子,是以轻易就能勾画他们父子天伦的场面,但他在脑海里经由昌王抵达的落脚点,委实太过禁忌!
他的确心怀恨意、欲念与不顾一切的觉悟,但长期以来为人臣子所形成的情感道德,还是会时不时钻出来,拉锯他,桎梏他。
佐雅泽求助似的瞥向门口。
丑正二刻了。
“殿下,我们的人监视着中军帐的动静,保证不会出一点儿纰漏。”黎雁山适时地开口道,他笃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佐雅泽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谋士心知肚明,太子正在天人交战,毕竟世上几人能够真正做到无心无情,宛如工具呢?
他黎雁山没有心理负担,完全因为这个计划是他的“作品”,既然是“作品”,自当尽善尽美。
他有十足的把握,恃宠而骄的昌王一看见皇帝将死,定会急不可耐地确认放权一事的真伪,并且埋怨父亲病中大意昏聩,竟然将江山传给十三弟,以至于奸人得志,社稷不能保。
皇帝病势危笃,再加暴气攻心,料不能生——即便没有中毒,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大不如前。
皇帝,老了。
唯有正在接近死亡的老人,才需要赶在生命彻底燃尽前,急切地传递他的权力和力量,以保子孙传国,代代不绝。
衰竭之年的战神,敌人不光来自外部,也发乎体内。酒色淘虚了的身子骑在神驹上,不复以往灵活机敏,迫使他在岁月跟前一再折腰。
他的生活作风比过去谨慎太多,开始醉心于求仙问道,吞下无数号称具有延年益寿功效的丹药。
可笑古往今来,王冠的寿命比头长*,哪有君王真能万万岁?
十年亦死,百年亦死,凶愚亦死,仁圣亦死。
……
突然,帐外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响。
起初只是一个人急匆匆往返的步伐引起的响动,很快它就扩大了,变成好多人的纷乱的脚步声。
再然后,声响之外夹杂了低低的呼救:“军医在哪儿?传军医!快传军医!”
黎雁山激动极了,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急剧翻滚,还不忘关注佐雅泽的反应。
佐雅泽这时倒定得住了,先前神情中那股子惊惶之色消退了下去,像烈焰烧过后留下灰烬,阴阴地铺满整个眼底。
谋士便熄灭了帐中所有灯烛,在黑暗里紧盯着帐门,仿佛要从上面盯出一个大结局。
不多时,有人喘着粗气,摸黑来报:“殿下金安——”
黎雁山听出这声音属于李奕,将耳附上门帘,悄悄问道:“如何,是青龙是白虎?”
“宁可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抬头望。”隔门奏报的李奕对了一句暗语。
白虎代表的昌王。黎雁山咽了咽口水,又追问道:“白虎呢?”
“白虎已入笼。”
脑中轰地一炸,黎雁山大喜:“好,好!请小将军自去善后,事成之后,殿下必有封赏!”
待李奕退去,谋士回转身,颤声恭贺太子,“黎某谨祝殿下从此月殿龙庭,云路鹏程,独跨天风,直上瑶京*!”
佐雅泽杵在原地,不言不语,不辨悲喜。
黎雁山为体现几分人性,补充说:“望殿下万勿过伤,以国家大事为重。”说罢,他一把按住佐雅泽的小臂,示意他现在不要发话。
两人静候片刻,帐外掀起一阵新的喧哗,急得传令官慌慌张张来请太子:“殿下!殿下!”
门口侍卫斥责道:“殿下早已就寝,有事明天再说。”
“若非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小人也不敢来打扰殿下!”传令官朝帐子拜了几拜,带着哭腔报道,“圣上到了后半夜,忽地瞪眼不闭合,喉头呦呦有声,小人连连呼唤,他却已经不能应答!
“小人请了军医,军医也束手无策,恳求殿下做主!”
直到这晌,佐雅泽才耳语一般说:“先生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轻拍了下黎雁山的手背,于是后者松开对他的限制。
佐雅泽理好衣襟,独自掀帘而出,帐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诸将派来请太子的手下,个个噤若寒蝉,未敢对事态多加声张。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往中军帐行去——嚯!区区数百步的步程,怎么竟仿佛过去了整十载?
万里江山皆风火,十年胸中尽怒潮,大寒酷热,崎岖在外……
那时候的他,可曾预料到今日?
到了中军帐门口,佐雅泽正要入内细察皇帝的情况,方照不顾四下拦阻,打斜里冲出来,扑到太子脚跟前,沙哑地喊道:“殿下,吕鹏生跑了!”
佐雅泽下意识地一皱眉:“吕鹏生不是被交给昌王处置了么?”
“是,可昌王没杀他……他、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