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雨雪滋扰,连风都比平日温和。
晌午刚过,东宫的小黄门便如约前来方府接人,薛皎皎乘着马车进入皇宫后,先行往嘉禧殿拜见太后。
新年尚未过去,宫里四处飘荡着喜庆气息,八角灯笼簇新的鲜红穗子在檐下晃晃悠悠摇摆,燃着地龙的殿内温暖如春,薛皎皎与从前一样,陪坐在太后身旁,时不时妙语解颐,逗得老人家开怀不已。
“今晚宫里有灯会,别急着回去,留下来一同瞧个热闹。”太后携着她的手亲昵嘱咐。
薛皎皎明眸轻闪,面上笑意恬淡,状似为难地说:“可真不凑巧,今日之前,我已经答应与别人一同赏灯了。”
即便是拒绝的话语,由她说出来却只觉俏皮灵动,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茯苓笑吟吟询问:“这个别人是谁?难道还越得过太后?”
今日接薛皎皎进宫的侍从是东宫那边的人,她又不瞎,自然猜得到是谁,故意这么说,便是存了打趣的心思。
太子眼看就要及冠,婚事日渐提上议程,太后对这小姑娘喜欢得紧,有心让她进宫长久作伴,若能促成这桩美事再好不过。
“当然越不过太后。”薛皎皎立即答道,顺势改了主意,“之前的约定就不做数了,我留在这儿与太后一同赏灯。”
太后乐不可支,笑得别有意味,“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可不想坏了规矩。”
“太后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我就喜欢陪在太后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薛皎皎每次入宫都会先至嘉禧殿,拜见过太后再去别处,对于她与明晟之间的往来,太后哪能不知道,只是乐见其成,不点破罢了,而她也的确需要太后的支持,便没有隐瞒的必要。
少女音色本就悦耳,恰到好处不过分甜腻的撒娇语气,让听到的人仿佛置身春日繁花中,通体舒畅欢喜。
太后摸了摸薛皎皎柔软的额发,对眼前少女,起初是存了悯恤之心,小小年纪,亲族俱亡,无依无靠,怎不叫人生怜呢,何况还是忠烈之后,朝廷自当妥善安置,用以慰勉人心,故而她做主将薛皎皎接入宫中照料,同时亦是为了行善积德,结个福缘,后来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生出了更多情谊。
明氏子嗣不丰,宫中没几个皇子皇孙,小姑娘长相甜美,聪慧伶俐,给迟暮老人带来不少乐趣,太后是真心喜欢她,即便她后来去了方家,也没将她忘了,依旧时不时传召入宫作伴。
少女已然亭亭玉立,绽放至最好的年华,若是许给别家她心中不舍,不若许给自家儿孙,在跟前看护着,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如今见他们往来密切,互有情意,正中下怀,遂眉开眼笑地说:“皎皎这份心意,我领受了,晟儿难得有空闲,可不好拂了他的心意。”
在太后殷切的目光下,薛皎皎长睫微垂,遮掩了眸中底色,语声一如既往的温软清甜,“我听太后的。”
从嘉禧殿辞出来,步入临华殿时,明晟正在书案边观赏画卷,看到她立即说道:“皎皎来得正好,我近日新得了幅山水图,笔触颇有意境,你来瞧瞧。”
明晟喜欢收集书画,从前两人在嘉禧殿中,偶尔也会一同品鉴名家手迹。
薛皎皎闻言走至书案边,看到上面铺展的画卷,瞬时愣住。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北关四十州,劝君一盏瑶池酒,最高层处见琼楼①。”明晟缓缓念道,“不仅笔触气象雄浑,题诗同样洒脱,非胸有百万甲兵者不能道也,醉饮登楼的疏阔景象尽付眼前,这位玄度先生的画作都是北地风光,可惜声名不显,行踪神秘,无缘得见。”
默默侍立在门边的金粟看不到书案上的画卷,听见诗句只觉耳熟,直到明晟道出玄度先生这个名号,她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转头朝自家主子望去。
薛皎皎收敛了意外之色,悄然向侍女轻轻一瞥,将她安抚下来,神色自若地说:“太子殿下都夸赞的画作,那必定有可取之处。”
想起薛皎皎的故乡,明晟问道:“皎皎幼时生长在北地,这画中风光,是否如皎皎从前所见一致?”
薛皎皎目光落在画卷上,峻峰陡峭,绿水逶迤,楼台居于山巅,巍峨耸峙,尽显睥睨之势,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北地山川广袤,天旷气清,殿下若能亲临,便可知画作不过展现十之一二。”
“这样的画作,在皎皎眼中,也仅是十之一二么。”
薛皎皎向来温和谦逊,不轻易做菲薄言语,这话不免令明晟意外。
“从前只知北地苦寒,未曾想有如此气象,从皎皎口中说来,让我不禁好奇了。”
像明晟这样自幼生长在宫中,连盛安都未曾远离的贵胄子弟来说,他们身处精巧华丽的堂皇殿宇,习惯了花团锦簇的环绕,对于北关边境之地的穹峻广阔自然无法想象。
薛皎皎缓缓描述起来,“画中楼台依山筑于巨岩之上,环绕在雾凇冰凌之中,倚楼而观可见山势峥嵘,重峦叠嶂,流云随风聚散,仿佛触手可及,倘若饮上几杯北地名酒瑶池,恍惚便如置身仙境,抬首可见琼楼玉宇。”
听她说得无比熟悉,仿佛亲历画中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