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这可不仅仅只是风寒,一切病情,老朽方才已经说明了。公主若有心事未完,可以含一参片于口中,提一提精神气,准备后事。”
李明昭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您敢说实话,也冒了风险,本宫在此谢过。”
“茯苓,把汤药钱给郎中结了,送他走吧。”
“老朽告退。”老郎中说完,微微躬身双手作揖,转身朝走了。
茯苓送着大夫走到回廊上,目光带着失望和不甘心。
这一路老郎中什么话都没说,病患之人重病难愈,其家人不甘挣扎的目光,他即便见的多了,再次见到时仍然会不忍心。
等到茯苓转身回去的时候,李明昭正对着床帐发呆。
听到脚步声,李明昭叫了一声:“茯苓,扶我起来。”
茯苓脚步声沉重,片刻后,李明昭靠着摞起来的两个麦糠软枕上,神色郑重地对她说:“茯苓,你是我身边最得用最信任之人,我有一些事,不得不安排你去做。”
茯苓眼中含泪,看着李明昭:“公主尽管吩咐。”
“我近一年来,收集了许多文稿、诗集残本,还有一些墓碑拓本,这些全都打算收录在我写的《巾帼英女传》里,若是能写完,我自然少些遗憾。可惜,时运不济,我注定写不完了。”
李明昭说着这话,满目遗憾。她拉过来茯苓的手,气息不稳的看着她说:“我怕在我死后,这本书稿无人来续。茯苓,你是读书认识字的女子,与旁人不同,若是我死后,你能继承我的遗志,将这本书写完整,以待百年之后流传下去,我自然没有遗憾。”
田茯苓哭着点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公主曾经救过我一家性命,我自然愿意报答公主。可是公主,我读书浅薄,从没有写过文章,我怕续写不好,堕了公主的英明。”
李明昭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哪有什么英明?”
她虽然名义上是个公主,可年幼之时是在宫外度过的,幸而养母教她识字,否则也没有读书的基石。
民间藏书少,她那时候的身份低微,看的最多的也只是医术,而即便是医术,养父也收了弟子,传他衣钵。
李明昭的学医之心,在养父看来不过是多此一举,因此在那时,李明昭想要看书,只能偷偷看。就是邻里姊妹有个话本子,也是遮着藏着,生怕被长辈看见,骂她乱花钱看闲书。
后来养父亡故,李明昭阴差阳错的在山中采药时,救下了双生子哥哥,意外相认后,辗转来到宫廷之中,再想读书,已经过了去蒙学的年龄。
这时宫廷女子读书之事不受重视,大部分人学来学去,无非也就是跳舞、绘画、骑马射箭,李明昭对绘画和跳舞不感兴趣,反倒是骑马射箭学的不错,至于她真正感兴趣的书,有些地方很难看明白。
她这种不受宠的公主没有专门的老师,只能寻了有些学识的宫女在侧相助,自己又借来一些藏书翻阅。
李明昭如实的评价自己:“我写的文章其实很一般,并不如何感人肺腑。”
她看着田茯苓,目光温柔:“你以后续写,只要把她们的事迹完完整整的写出来就好。哪怕没有文采点缀,这些女英豪的事迹也做不得假,《英女传》只需要公平完整的写清楚历代女豪杰的事迹,便已经足够了。”
“所以,你只需认真写就好。”
说着自己真正期待做完的事,李明昭的眼睛又亮起来,硬生生提着一丝精神。
田茯苓正要说些什么,李明昭摆了摆手,说:“这件事,我病中之后思虑几次,实在无人可托。”
“若你答应这件事,带我走后,遗留的积蓄,一半捐给悲田养病坊,另一半便分你三层,另外两成发下去做月钱……”
这些话,几乎已经是在交代遗言了。
李明昭的话还没有说完,田茯苓便已经忍不住啜泣出声,跪地伏在她的膝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公主,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李明昭粗喘一口气,抬着手臂摸了摸这小丫头的发顶。
不过是个豆蔻之年的孩子罢了,把这件事交给她,或许也是为难她了。
李明昭有些犹豫的看着她,片刻后,嗓音沙哑的开口:“茯苓,若你真无法写这卷书,也无事,以后许多年,你可以寻找有能力写完这本书的人,将我的遗稿托付给她写。
我稍后留遗书,减两成捐给悲田养病坊的善款,补作续写书稿的稿费都交付与你。你日后若是见到有才之人,就对她说‘若是能认真续写完成《英女传》定然报酬丰厚,不会亏待她。’定能招到有才之人,若实在找不到,你来动笔。”
想了想,李明昭不太放心的叮嘱一句:“若是可以,你尽量寻有名的官女子,才女或是女商人来写。
女子写女英娥,总会有些仰望向往之心,不会乱写乱改,若是交由男子续写,我总怕他不公正。”
这世间有一多半的男子,总是看不起女人。
李明昭把这件事看的很重,不想失败,也不想赌运气。
她不受宠,与一些权贵交情不好,昔日的姐妹因她和亲蛮人的事看不起,她自然无法求这些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