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月,两无眠。
顾清欢像是一只小兽,倦着身子窝在主人怀中,说了一整夜的痴傻情话。
像是把她这些年咽下去的言语,又全都吐了出来。
说她很是怕疼。
躺在棺中初醒时,像是被拔髓裂魂,痛不欲生。
但见到主人同样断骨重伤未愈,也还陪着守着,她却又怎么也不觉得疼了。
若是断躯残骨,便能被主人永远抱着,那她甘愿日日承受碎骨裂身之痛,也还只觉得那是命运最为珍贵的馈赠。
说北漠的酒苦。
她不会喝酒,也寻不到美酒的滋味。
早年的年月,她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言说品尝什么美酒。
但若是倚在主人怀中,却又觉得那些辛辣难闻的烧酒,远胜世间所有奇珍。
一坛饮尽不够,十坛饮尽也不够……惟愿醉死在主人身边。
说她很贪心。
见司禾能与主人传念,她想要。
见晓怡和主人调笑,她也想要。
见姝月被主人拥怀入眠,她更想要。
她很羡慕柠儿……能陪着主人出入秘境,能陪着主人畅游冰川。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愿主人成为天下行走。
并非是害怕主人会将她抛弃。
只是担心主人成为行走后,她穷极一生,也没有机会再帮上主人什么。
……
晨光熹微。
天幕阴沉沉的,贺阳山下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武馆深处的小院中,传出呼啸不止的破空声。
赵庆靠坐在小木屋外,膝上堆叠了清欢的那件狐裘绒披。
他含笑望着大雪中乱舞的肩发,柔韧的身姿……
枪影纷乱之间,一抹闪亮的银锋似乎也成了落雪,在天地之间划出绚丽的流光,卷动风雪激荡。
顾清欢那锋锐而冷冽的眸光,更是另一番惹人心荡的绝美盛景。
于此同时。
一道浩大的飞舟载着数百修士,自司幽城中升起,径直前往天水郡做事。
楚国西南四郡,如今已随处可见司幽娘娘的庙祠。
而司幽香火的下一处郡属,却远离了西南的群山枯沼……
越万里之遥,前往澜江天水设祠建庙,聚拢一方香火。
此行不仅有王腾夫妇相随,就连洛纤凝也在飞舟之上。
她这趟有两件事要做。
其一为长生剑派,代替师尊去往江北慕容氏族,商议楚国仙朝初立事宜。
其二是为司幽宗,携带了不少长生剑的内门弟子,前往天水郡广验仙资……
但凡是个女子,不论年岁不论姿容不论婚育,只要有丝毫修行的根基,问询过意愿之后,司幽宗都愿意接纳供养……但是顾姓除外。
此外,皇族周家调整了整个天水郡上下的官员,尽是享誉一方的父母官,另有司幽的弟子协同开路理政。
但郡守之位却不是什么父母官,而是一位筑基境界的修士……
皇城之南竹影池,百官俯首,一位温润书生眸光遥望,踏上了华贵浩大的螭舟。
带领着浩荡舫群自影池出皇城,由龙塘东上澜江,直入天水。
这位新任的天水郡守,不仅仅是一位筑基修士——更是当朝女帝的义兄。
……
无垠北漠。
一道绯红的血玉飞舟,自中州借道血衣星辰而来,前往九华血神峰做客。
血舟之上是两位血子。
但又不像是血子……明明是两位筑基修士,却有数位红尘元婴跟随护持。
中圣州简氏古族,简廷。
闫传州明月仙府,项沁。
·
辰时。
贺阳山上天寒地冻,雪虐风饕。
就连原本每日下山施粥的僧人,今天也没有再踏出过寺庙半步。
顾清欢披上了主人为她选的那件狐裘,将纤手玉腿皆尽遮掩。
即便是那惹人心颤的修长鹅颈,也被毛茸茸的狐绒所紧覆……
咚!
咚咚!
凌冽嚎啕的寒风之中,残破的寺门发出低沉的闷响。
女子敲响白马寺的大门后,转而握紧主人手掌,笑盈盈的抬眸与主人对望,任由偌大的雪粒冰晶落入眼底,在眸间化作温暖的涟漪荡开。
赵庆抬指抹去她弯弯睫毛上的雪花,含笑为她重新系好了颈间的绒带……
嘎吱吱。
残旧的木门被人打开。
一位面相温润的青年僧人,独立茫茫风雪之中审视眼前的两人,而后又着重在顾清欢身上停留片刻,才轻笑着合掌相迎:“两位施主,好久不见。”
清欢眸光微凝,面对这位青年僧人也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却没再开口说话。
赵庆轻笑应道:“小师傅,道信方丈给你留了经文。”
眼前的青年并非他人,正是当年迎他们两人入寺的小沙弥……祝灵县令之子,慧广小僧。
短短几年,那小光头便已长高了不少,且褪去了那分稚气。
听闻是方丈留了经籍,慧广也并未有太多意外之色,他温润笑着侧身引路:“快快进来,外面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