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了又瞧,道:“哎呀,我们三娘子长大了,真乖,真懂事!”转头又对门口徐徐步入前院的几人喊道:“快进来吧,里面等你们许久了。”
确实是等了许久。从新州到楮敦,走官道,如无阻拦,马不停蹄,需要六日。他们年前便写信说要回来,初二出发,初九、最迟初十能到。可拖家带口的,那么多人,路上必然是要停下休息的,还有两个孩子,时不时地见着有趣的,就想下车玩一阵,于是这一趟就拖到了初十以后才回到楮敦。
林家为欢迎远住帝都的女儿一家,从初八就开始准备丰盛的宴席。
可这后山上散养的走地鸡一只又一只地减少,林丽却还没回到。可不准备吧,又担心人随后就敲门了。所以,连着几日都如除夕夜那般,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等人回来吃团圆饭。
终于,今夜赶上了。
林家的内堂不大,一张极大的圆桌就塞满了。
林家的人特别多,相互间熟络又团结,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加上祖辈,一共六对,还有大大小小的九个孩子,以及今晚顺便蹭饭的沈兰心,不算林家姒妇腹中的婴孩,屋内就坐下了二十二人。
沈清嵘原先是见识过这排场的,却总是没见过世面似的,被林家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震惊。
见丈夫呆头呆脑地跟着热情似火的林家亲属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林丽莞尔一笑。再看看那两位小女孩,被不同年纪的侄儿侄女们围着、哄着、逗着。她心想,这才是过年啊。
随着一阵炮竹的爆裂声,林宅里结束了这场迟来却精彩的团圆饭,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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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沈家小姐妹睡在同一处,嘻嘻笑笑地讲话,迟迟才入睡。
等沈丽予醒来,屋外仍是一片漆黑。楮敦似乎没有更夫,她听了许久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可她也睡不着了,便起身穿衣,
给仍在熟睡的堂姊盖好被子,到屋外看看。
大概是林宅以外是连片的田地,这样的深夜,各种各样的虫鸣里混入了蛙叫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似是鸟叫的“咕咕”声。
黑夜中的楮敦,原来那么热闹。沈丽予兴致勃勃,一点都不困,也完全不怕眼前的黑暗,在宅院里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四处探索。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见背后轻轻的一声,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丽予回头抬眼,原来是外祖父。
“怎么和你母亲小时候一样,爱闹腾——”林德进已入知命之年,身体很好,强健有力,俯身一提,就把沈丽予抱起来了,手指点了点外孙女高翘的鼻梁,道:“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沈丽予抱着外祖父的脖子,问道:“外祖父,可以带我一起去印坊吗?”她记得很清楚,外祖父经营印坊与书坊十分勤勉,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常常是夜间就起来,去印坊准备一整天要用的东西。
林德进给外孙女抓来一把果干,放在她的小手里,把她抱出了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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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坊紧挨着林宅,门缝间已经透出烛光。
推门进去,眼前即是一幅精致的匾额,刻有八字:纸隔日月,墨下山河。
林德进将已然兴奋地扑腾着双脚的外孙女放在地上,在匾额下挂着的一排围襟中取来一个,戴在身前。
沈丽予在里面还见到了另一个人,遂走过去,朝那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唤这人一声“陈师傅”。
她很记得这位师傅。家住村头,离林宅需走上一段路,但总是与外祖父差不多时间到印坊。陈师傅跟外祖父学雕版工艺多年,尽管是年纪较大时入门,但他勤学苦练,技艺卓越,比那些年轻的门徒学得快、做得好,在印坊已是独当一面。
至于为什么总是这么早就过来干活呢?外祖父笑了笑,解释道;“他只喜欢一个人做事,白日才来的徒弟们总是问来问去,吵得他心烦,所以他就早早地过来印坊,这样还能有一些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
林德进拿来一个尺码小一点的围襟,给外孙女穿好,然后道:“你这次还是刷墨吗?”
沈丽予想了想,道:“我想学刻版。”
林德进问道:“刻版需要很大的力气,你手劲够吗?”
沈丽予笃定地表示,她绝对够力气。
“好,但你需等上一等,再过一个时辰吧,等你外祖母来了,让她教你。”林德进一边应答,一边已开始着手搅墨。
水墨过夜,会生出一些沉淀。每日用墨前,需将前一天备好的水墨充分搅拌,如此从刻版再到纸上的印字,墨色才会均匀。
即便如此操作,为了印制清晰,在刻版上的刷墨不能只是一遍,常常是每印一张纸,刷墨两三遍,保证刻版上所有的图案文字都刷上了足够的墨水。但也不能随意多放墨,因多余墨汁会污染刻版,或者让印纸上的字变糊,而且很难晾干。
实际上,雕版印书,每一步都算是一门手艺活,极需专心仔细地做。从刻版选木、定尺寸,到写工誊抄、校审,再到刻工上版、刻字,印样校阅印纹无误,最后到刷墨印纸,晾干装订,哪里都凝集着师傅们的心血。
沈丽予闻着那阵浓郁的、散发出药草香的水墨,心中又敬佩又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