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予现下十岁,总觉着自己身上拴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
在家里的时候,有祖母看着,伯母盯着,父亲教着,每人多说教她一句,她身上那根绳索便会拴紧一次。而母亲每每宽慰自己时,虽然那根绳索就会松懈许多,可在那新州城的高门大宅中,束缚永远都在。
这次回楮敦,马车一驾出城外,她便觉浑身轻松无比,自在舒服。就算有父亲跟在身侧,管教不停,可她也不怕了。
她心想,父亲只有一人,但她这边可是有母亲、外祖父母一家,正所谓寡不敌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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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一路上遇到每次停车休整,她一下车,就飞跑出去,瞬间不见踪影,犹如一只脱缰野马,叫不住,拉不回,气得沈清嵘树枝都捡起来准备打小孩。
林丽斜眼瞪了他几次,他才肯把树枝扔了。
的确不方便打小孩,沈丽予还拉着沈兰心一起疯跑,打一个引人侧目,被疑偏心;打一双难免过分,难向大哥交代。
“这小祖宗,”沈清嵘一口咬碎林丽递入他口中的柑橘瓣,生气地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讲完发现,口中一阵酸涩,无辜地看向妻子。
林丽浅浅一笑,再递过去一瓣,对他道:“吃咯!对身体有好处。”将柑橘瓣递进不情不愿的丈夫嘴里,抬头望了眼在远处浅湾里俯身想要摸虾捉鱼的沈丽予。女儿眉眼里全是自在笑意,令她舒心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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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丽怎会不明白世家名门中有的诸多规矩,纵然君姑、丈夫对她多有疼爱,但抵不住其他人扔过来的规矩条框,那既是对她的束缚,也是对女儿的束缚。
回想嫁给沈清嵘以前的时光,她林丽也曾如此畅快地玩耍,在野田捉蛙,在林中捕蝉,在河里抓鱼,光脚踏于嫩草软泥中,感受眼前万里风光。
也许,爱一个人,需要牺牲一些东西,才能得到一些东西。世间万物皆有其平衡。她绝不后悔。
可她不希望女儿将来被局限在新州城的天地里。她曾多次回绝那些想与小丽予结亲的请求,便是希望女儿不要过早被捆绑在所谓世家贵族的宅院中,而是要去寻得心中所想,在更远、更辽阔的山河间游享一生。
若女儿日后也像自己这般,爱上了一个世家子弟,那岂不……
林丽自顾自地摇着头,不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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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沈丽予掂着碎步,向林丽跑来,展示她捉到的一条如她小臂般粗长的灰鱼。
沈兰心似乎也玩得很尽兴,跟在沈丽予身后,小喘着气,但笑容灿烂,脸颊透红,比在那宅子里发闷时多出一阵鲜活的人气。
林丽摸着两个女孩红扑扑的小脸,拿出手帕给她们擦汗。
沈丽予兴高采烈地道:“母亲,我要把这条鱼养起来。可以给我寻一个装鱼的物件吗?”
沈清嵘早就想到了,端着一个比女儿的脑瓜还要大的木盒,装了一些水,给小祖宗递过去。
养起来?
他和林丽暗暗打赌,这鱼要是能活着去到楮敦,他沈清嵘就再也不管教女儿了。
一路上,沈丽予为了让鱼活下来,忙碌得很。打开盖子,怕水撒了,或者鱼扑腾出水,合上盖子,又怕鱼被闷死。她开开合合地折腾着那木盒跟小鱼,自己也颠得有些发晕。
林丽笑得不行,喊停了车夫,劝女儿把鱼放生。
沈丽予走在河边,拉着沈兰心的手,一起给那一入水便没了影的鱼儿送别,有模有样地。
见女儿那幅犹如送走多年好友的样子,沈清嵘还与妻子说,他原本想得今晚还能在岳丈家尝得一口鲜美的鱼汤,幸好现在放走了,不然女儿指不定又要哭多久。
他本来还想继续与妻子说,那种浅河里的灰鱼,他行军时抓过几次,鱼汤特别鲜甜,要不亲自给她捉几条尝尝,一见两个女娃揭帘上车,便住了口。
小祖宗开声问他们,在不远处见到了长长的一排灯火,是不是快到楮敦了。
林丽点点头,侧身抬手撩开布帘,往外望去。
绿野边上一排排矮矮的房屋,透着明亮黄光,缀着这幽蓝夜间静默的山水,那就是楮敦,她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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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林家紧闭的宅门前。
林丽下车后,敲门几下,门就打开了。她一见是大姊,激动得一跃,迎了上去。两人亲密地抱着对方,再朝门外的一行人挥了挥手。随即沈清嵘两手一边拉着一个女孩,也跟了上来,道:“大姊,我们回来了。”
沈丽予和亲戚热情地打招呼,但沈兰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叫人,反倒因陌生人对自己关切的注视,微微生怯,半边身子都躲在沈清嵘身后。
沈清嵘立即为林家大姊介绍沈兰心的身份,然后解释,因他们赶路到晚上才回到楮敦,不便现在就带沈兰心去找舅舅,所以一起带过来林家住一晚,明日再过去聂府。
“在门口干站着做甚?”宅院内传出洪亮的一声,引得他们几人望过去。
沈丽予偏过头去看,便朝那人奔了上去,边跑边叫:“外祖母!外祖母!”
而站在院中的虞氏应了声音,急忙用衣裙擦了擦手上的墨迹,接住了掂着小步跑来的外孙女,抱于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