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听到车外那人低沉和缓的声音,“崔女郎?”
元凝停下咀嚼,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狐疑地盯着帘帷,这声音好熟悉,怎这般熟悉?
姜娰等了半天没见她说话,不由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推了推她胳膊,“你怎么不回答呀?”
外面那人许久等不到回应,再次出声询问,“女郎?”
帘帷蓦地被人一把掀开。
地上柴火哔啵作响,星辰眩目迷离,天似穹庐,时光在这一刻凝住。
两人沉默对视,一个坐在车上,一个站在夜色之下。
姜娰从她身侧溜出来,外面那位将军高大挺拔,在火光下充满了神秘的力量感,身上明光甲将他衬得更是轩昂魁伟,那张冷冽深邃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凝。
姜娰挡在元凝身前,她屈身行礼,满面娇羞,“将军!”
男人这才如梦初醒,那双深沉的美目眨了眨。
他并没有看姜娰,而是直直睨向元凝,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女郎今夜住我隔壁营帐。”
话一说完,他几乎有些狼狈地退开,越走越快,最后都快跑起来。
姜娰被他的阴沉吓得没敢说话,可又倾慕他高大俊朗,她嘴里咕囔道:“这位将军怎么没头没尾的?这样好的相貌……他很好看,你不觉得?”
元凝没有回答她,她面上有些忐忑,心魂早被那人带走,哪里还有兴致和她说话?
夜深了,她被人一路领到营帐中。
营帐外有几位守夜的将士,一见是她过来,皆目不斜视,军纪肃然。
元凝收拾好自己,躺在软和的木制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他今夜会过来吗。
他不问她为何没死?为何在此?又为何突然要返回洛阳?怎么就要做丞相的女人?
这样久未见,他就没什么想问她的话吗?
还是说,他一点也不关心她要做什么?
她坐起身,在营帐中溜来转去,这个夜晚终归难眠,营帐外的火堆已燃成一堆灰烬,夜,无尽沉默的夜,她陷入让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逃亡半年,她没有一日不想着他,说起来可笑,她一个公主,蒙难时,唯一记得的人就是他。
从前他只是一个被公主强留在宫中的侍卫,她指使他做事,只要他一个人伺候她起居,他也是一族族长之子,如何愿意受她磋磨?还不是因为她阿耶是父皇,不得已而为之。
他对她 ,其实也很讨厌吧?
他讨厌她,这个想法让她鼻头发酸,她不禁胡思乱想,阿耶阿娘都不在了,这世界上没有人再爱她了。
听说世界上有种人,若是没有人爱她,她就会幻化成无脚鸟,哪里都无法驻足,只能飞到筋疲力尽,最后躲到昆仑山上孤独死去。
“呜呜呜呜呜,坏蛋!”她走累了,终于又躺下来,虽然难受,可一旦有他在身侧,她就能睡得很香,又成了从前那个骄矜的公主模样。从前父皇也不理解,以为她对宇文家的这位小儿子生了情愫,后来才发现,她只是依赖他,并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就像有些稚童喜欢闻被角才能安眠,有些稚童则要抱布娃娃。
元凝逃亡以来,第一次真正睡去。但即使在梦里,她依然呜咽不已,梦到自己成了无脚鸟,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在天际横冲直撞。
宇文暻等她睡着,才偷偷潜进营帐。
他在起义军中听闻丞相杀了元魈,还有人说,皇帝所有儿女都被杀了,后来又有人传闻,有几位皇子女逃走,但皇宫里黄门宫女死的人太多,已无从打听。
这半年多以来,他派人出去,可兵荒马乱的,始终探寻不到她的下落。
谁知道两人再次见面,她居然要上洛京,还是以被别人送给丞相做侍妾的名义。
他都要被她气笑了。
旁人不知,他会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吗?
洛京那么多世家贵女见过她!她以为仅凭自己就能报得了仇?牺牲掉自己?
夜沉如水,许是元凝察觉到漫长而深沉的注视,她突然睁开双眼。
宇文暻正站在她床前,黑夜遮住他的表情,叫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来了……”她一出口就是哽咽,“你,讨厌我吗?”她声音在夜色中又轻又软,像梦里呢喃。
“公主……”
她打断他,“不要叫我公主,我再也不是公主了。求你不要给人听到,叫我澈。”
宇文暻心神一震,这个小字,不过是他随意起的,她竟这样珍之重之……
他讨厌她吗?他当然讨厌她,讨厌她不管不顾强留他在宫中,讨厌她总是将他当成工具,半夜睡不着就叫他去伺候,不论寒暑;吃什么穿什么都要他管,有一次她想吃报德寺的含消梨,他夤夜骑马去摘……就连月事这种事,也是他记,肚子疼了,他还要替她揉……公主乳姆在那一年病逝,他怀疑公主将他当做了她的乳姆,不,他就是公主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