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腐坏了。灵魂也极不稳定。”
棺椁里,孙策依偎着她,身形似乎也在逐渐消散,轻声低语。
[你的魂呢?你的魂被谁勾走啦?]
[等你醒来,我们就去塞外好不好?我已经研究过了,原来鬼魂也不全是怕太阳的。]
[你说,如果变成鬼了能一直在一起,你还想不想转世呢?我听那些神棍说,转世的人会没有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才不愿意呢。]
[凭我们俩的本事,我觉得干翻阴间是没问题的。哦不,万一你是老婆子呢?那你记得躲在我身后。说好了,要一起行动啊。]
“……说好要一起被流传一千年的。”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然后,孙策抱着她的尸骨,陷入了沉睡。长明灯平稳地亮着,很久很久,水汽慢慢渗透,吉金斑斑成锈、木竹漫漶不可知,墓道上方的天地星辰湮灭,白虎、玄女之间隔着无法弥补的黑暗。无名无姓地印章被泡在水里,字字血泪晕成玉髓的花纹,见证两个灵魂的离别。墓中暗无天日,只需不到百年,世间再无女帝存在的物据。
唯有孙策,还是那年他们离别时的少年的模样。
“……”
笑容僵住,孙策很快反应过来,肩膀松懈下来。
“不。”
他抬头,目光坚定。
“不要。”
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跟孙策说的……孙策记得吗?”
“记得一些,”广陵王道,“也忘了一些。”
“……什么意思?”广难以置信,“你就让他一个人这样、跟你相遇又看你死去,不止一次?!”
广惩忿窒欲,指着外边:“哪怕只是朋友、是同事也做不到这样吧?你怎么忍心啊!”
她也是气昏了头。心口蚀骨疼痛还未消去,广陵王对孙策绝不是她所说的那么无情。但是、但是——
孙策这个傻子!
广陵王只微敛眼眸。
孙策正视她,“我不会走的。”
“你们说好的,”广上前一步,“上次你答应过的,只有一千年。”
画面再次变幻,时空流转回广陵王第一次想起来这件事的那天。
乞儿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长袖挽得几乎组成一个铠甲。但胳膊和脸是干净的,扎着四个小辫儿,坐在树上,大口咀嚼着孙策不知道从哪儿给她弄来的野果。
她问:“孙策,你前段时间去哪儿啦?是准备卖我了吗?”
孙策呛了一下,疯狂揉着她的脑袋:“说什么呢!”
“哦,那好吧,”乞儿又问,“那你是大侠吧?是不是隔段时间就要走啦?”
“那不会,我一直陪着你,”孙策笑着,“我们约好的,一千年!”
“啪——”
野果掉在地上,孙策“诶诶诶”地下去捡,一道风声从背后传来。孙策下意识接住,刚反应过来这是谁之后正要故作严肃地批评,乞儿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脖子。
“……孙策。”
“怎么了怎么了?摔倒哪儿了吗??”孙策慌忙地要去查看,又不敢太用力,只得不住轻拍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我在呢,我在呢………啊!诶!诶!”
广陵王揪着他的辫子,因为是小孩儿的心智与身体,情绪完全不受控制,满脸泪水,带着仇恨的表情。
“你怎么还在这儿!?”广陵王揪着他的衣领,“你没有归于天地?”
孙策愣了愣,显然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你你我我了大半天,蓦然转为惊喜,大叫了一声,挨着她的脸蹭了蹭,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撒手。
“松开、松开……放我下来!”
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孙策这次啊不情不愿地放开,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
“你想起来了!?你、你还记得我!?”
孙策即使蹲着也比她高出不少,又像把她抱在怀里,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拳。但这时的广陵王毕竟是小孩子,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让孙策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怎么推我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轮回了吗?”
“啊?你怎么知道?孙策拍了拍手,抓住她,“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是在你的墓里吗?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我还在吗?你怎么不理我啊!害我等了好久好久,醒过来之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我和你说……”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广陵王崩溃,揪着他的衣角就把他往外拽,“你跟我回西蜀,再不走,等周天驹来了就晚了!”
孙策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好歹知道走是走不到西蜀的,找人换了匹马。
“为什么去西蜀啊?”孙策在她身后问,“周天驹又是什么?”
“周天驹会收走人间邪祟,”广陵王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得先问问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过了一百多年,但乱世仍没有结束,道路荒废不少,两人一路避险,连马也当出去了,一路跋山涉水,孙策把她后边的几十年问了个遍,终于到了西蜀。
只是隐鸢阁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