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她只怕贾赦的逆反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若真的能把着贾赦的脉气贾赦……她却是反而被忤逆得放心。
只不想,贾赦居然再一次的从她的掌控之中溜出去了。
他并没有同她对吵或者试图争辩,他只是继续用那种平稳到堪称悠长的语气慢慢道:“母亲您也别急,毕竟若说怨,二弟妹没了亲儿子,岂不是更怨?又有那金陵山高水远的,信件里也未必能说清楚,她错怪人也是情理之中。却好在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惯是会处理这些的,这人来了,是钉子是卯,咱们再细细分辨,且我贾家清清白白,又哪里会怕人查探?”
清白你个鬼!
别说你贾赦不清白了,这里王夫人,这里贾母自己……那是一个都不能当起清白二字的!
在这方面,贾母可是无比的有自知之明的,只她有自知之明却不是为了自省,而是为了能更好的规避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的可能
首当其冲,就是别自己把执法人员请进自己家门!……这和后世犯罪分子要绕着警察走路是一个道理。
贾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相信贾赦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怎么如今看着贾赦却像是不明白的样子?
还是说自己的儿子是真的失了智?
……
…………
还真是。
只贾赦的失智失去的不是智商,而是理智。
也就是贾母和王夫人如今俱是和他隔着一扇大门,没能面对面的观察,不然她们就能看到:相较于王夫人面上那种不正常的潮红,贾赦的脸上更是一种冰冷又死寂的青白色。
就仿佛他那个不幸失足跌落水塘的长子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刻。
感受着一种冷进骨缝里的冰寒感觉。
……此时的王夫人大抵是愤怒的,那种愤怒如火一样的点燃了她整个人,使得她红了脸也红了眼,更使得她言行举止毫无顾忌,简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可贾赦却是逃过了愤怒的支配。
因为他的愤怒早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一点点的被研磨殆尽了:在他的儿子死亡,在他的调查受阻,在他还没能得到一个结果就被贾母匆匆喝止了所有行为之后!
再是曾经爆发过滔天的烈焰,在燃烧殆尽之后也只会剩下灰烬。
死寂的灰烬。
因此,即使是在听到王夫人用一种近乎于恶毒的话语再次提及他儿子的死亡的时刻,贾赦的心也是真的没有多少感触的:并不是他听不懂王夫人言辞之外的意思,只是他早就将那话语之后的可能,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揣摩,在心中铭刻
然后在面上淡然。
可以说,比之贾母,贾赦对那场死亡的印象更为刻骨铭心。
……可那又如何呢?
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他连最后的公道都不能为他讨得。
只好在,如今她的儿子终究也死了。
就收回了自己在贾赦出声时遽然转向的眼神,又一次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瞟那些个跪在她脚边的自家下人。
可嘴里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的:“一个个的都死了吗?竟是不知道上来帮忙?或你们是真的想死?那好啊,我却叫人来,将你们一个个扒了衣裳,推到塘子里去!”
就叫听到这话儿的人,俱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间竟是连贾母都不曾例外
贾赦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淹死的。
可却又不是直接便溺死在池塘中,而是因为天冷水寒,连闭气带寒凉如骨,最后便是救上来也没能救回来,活生生的在高烧之中断了气,据说人死前都烧得迷糊了,便是嘴里声声的喊着爹娘,也没能真正张开眼睛看看日夜守在他床前的贾赦和张氏。
……王夫人这样说,那是明显的对着贾赦的心捅刀子啊!
更甚于,她用这明显是模仿贾赦亲子死亡的方式来处置下人……是不是同样在暗示些什么?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胸腔中慌得厉害。
尤其以贾母为甚这个儿媳,莫不是真疯了?!
……
贾母既然是贾母,也自然能比旁人多知道些许贾家的事儿,但比起知道这些事儿,她却是更知道有些事儿是能心里头明白不能嘴上说的比如那年贾赦长子的死,虽确实不能说是和王夫人全然无关,但一来贾赦查了半个月都不能确实的将这事儿落到王夫人的头上,二来那时贾琏贾宝玉俱是不曾出生也就意味着二房的贾珠是贾家唯一的三代男丁故而贾母思前想后之下依旧选择了什么都不说了。
当然了,自然还有贾母不希望贾赦误伤了自己的人的缘故……
可不管贾母是为了王氏还是为了自己而选择了闭嘴,可既然当时她选择了沉默,那现在也自然是不会允许王夫人亲自揭开这一谜底的更别说还是用这样张狂的方式!
她是在真的嫌贾家太平静了?还是说因为贾珠死了,那贾家的其他人都不用活下去了!?
贾母不但在这样的刺激之下隐约触及到了王夫人行为的真相,还因为受激太过而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不想这空气之中也仿佛遍布了昔日那些陈年旧事的味道了,只将贾母呛得几乎就要踹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