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道青筋。
指尖的棋子轰然落地,清脆的一声,敲碎了夜色的平静。
沈烬缓缓松开手指。
雾霭沉沉,苍苔浓淡。
漆黑的乌木长廊下,一道身影飞快掠过,却是刚刚送高良回房的章樾。
他怀里藏着一封密信,疾步匆匆行至厢房:“主子,边关那边来信了。”
章樾压低声音。
兴许是这回抓捕明窈失败,楼兰王室有人疑心当时在明窈身边的护卫正是沈烬。
沈烬眸光一凛。
江州不宜久留,倘或他再待下去,只怕会给明窈招惹更多
的祸端。
沈烬当机立断:“回汴京。”
他苍白的眉眼透着凛冽森寒的杀气,沈烬身边的暗卫有十二名,他只带了两名,其余的留在江州护明窈周全。
章樾错愕瞪圆眼睛,半跪在地:“请主子三思!”
沈烬身负重伤,如若楼兰人在回京途中设下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无碍。”
沈烬曲起手指,在漆木描金案几上敲了一敲。那双黑眸深邃晦暗,比之先前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章樾耳边才落下沈烬低沉喑哑的一声:“护她周全便可,其余的……不必告诉朕。”
章樾猛地扬起双眸,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沈烬口中道出的。
往日在汴京、在金陵,明窈的一言一行都有人转告沈烬。
疑心病是所有帝王的通病,包括……沈烬。
夜色悄然,簌簌雪珠子洋洋洒洒落满庭院。
少顷,章樾低声道:“是,下官遵旨。”
明窈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直等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侍女端着沐盆踏入暖阁,伺候明窈盥漱。
青玉妆台上立着菱花镜子,通透的铜镜映出明窈白净的一张小脸,冰肌莹彻,吹弹可破。
眉若黛画,眼似秋水。
镜中的明窈一双剪水秋眸,鬓间挽着金银珠团花钗。
侍女手执沉香木梳,细细为明窈的长发抹上桂花头油,她眼睛弯弯。
“姑娘今日可是要去……”
“厢房”两字还没从侍女口中道出,忽听明窈道,“备车,我昨日和四喜约好了,今日去她那里。”
侍女怔了一怔,而后福身应“是”。
将近年关,食肆热火朝天,四喜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她如今手底下还有两个徒弟,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
闻得明窈过来,四喜忙不迭丢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朝明窈走去。
“姐姐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言毕,又命伙计捧着十锦攒盒上前,锦盒掀开,竟是十来种小巧精致的糕点。
四喜言笑晏晏,拿丝帕捏起一块递到明窈唇边:“这是五香糕,我拿白糯米、人参、白术、茯苓细细磨成粉后,又添上白砂糖蒸熟,姐姐尝尝可还喜欢?”
除此之外,攒盒中又有滴酥、广寒糕、莲房鱼包。
莲房鱼包底下铺着青翠欲滴的莲叶,一旁还倚着一支红莲。
明窈诧异:“寒冬腊月,你从哪里寻来的莲叶和红莲?”
四喜满脸堆笑:“姐姐试试便知道了。”
原来那竟不是从池子中采摘的,而是四喜拿菠菜叶子碾碎成汁,混入面团,再拿擀面杖揉成莲叶。
四喜手巧,做出的莲叶栩栩如生,不凑近瞧,真看不出同真的有何异样。
明窈眼睛笑如弯月,拿过那一旁的红莲,竟还有莲子的清香。
倒真像梦回金陵,在秦淮河上泛舟采莲。
明窈眼中的错愕渐浓:“难为你了,竟有这样新巧别致的心思。”
明窈抬头,张望一眼如日中天的食肆,“只怕来年开春,你又该物色新的铺子了。”
这小小的一间食肆,怕是装不下四喜的野心。
四喜捧着脸笑:“说起来,这事还得多亏姐姐的提点,若非姐姐当初带我出宫,又让我跟着周伯做事,我还不知我竟有这样的本事。”
在御膳房倍受欺凌的日子,于四喜而言恍若隔世。
四喜低声呢喃:“有时揽镜自照,我都认不出自己。”
明窈的指尖还捻着糕点,她缓慢抬眸,忽而开口,不知是在问四喜,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的本性,真的有可能改变吗?”
四喜脱口而出:“自然是可以的。”
她挨着明窈坐下,抱着她的手臂,仰头笑道:“先前在宫里,若不是有姐姐护着,只怕我早就教人打死了。”
以前的四喜胆小懦弱,被人欺负也不敢还手,不像如今……
四喜嘿嘿一笑:“姐姐你不知道,前日食肆有人闹事,还是我自己将人骂走的。”
明窈皱眉:“怎么又有人来闹事?”
四喜不以为然:“左右不过是同行瞧我不顺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行得端坐得直,何怕之有?”
明窈唇角挽起,望着四喜缓缓笑弯一双眼睛。
四喜面露羞赧:“姐姐作甚这样看我?”
明窈抿唇笑:“没什么,只是想不到竟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