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街道已经出现一些零散的行人,他们,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难以掩盖的臭味,那是缺乏修缮下水道堆积的淤泥,污水混合各种排泄物浸透进衣服的气味。
这些明显不是南区的公民,而他们的目标显然也不是停留在南区。
他们正在慌乱地穿过街道,前往城市的中心,前往那个他们一辈子都不大可能去往,也不敢去往的地方。
没有了房屋内的隔音,从不知是否是城墙上传来的火药爆炸巨响,变得越发清楚可辨。
混杂在嘈杂的钟声里,甚至连普通人也能隐约听闻。
有些住宅的二层窗户打开,被钟声吸引着妇女孩子从中探出头或忧心,或好奇的四下张望。
留在家的妇女们不敢开门。
比起询问状况,打听八卦,她们更担心街上那些面黄肌瘦的行人会冲进房屋,伤害到她们和她们的孩子,抢夺财产。
雷克没有对街道上的情况多加留意,他抬起头,视线直直地盯着某处房屋,某个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南区层层叠叠的住宅和街道,越过了低矮棚户的贫民区,落到那高耸连绵的灰黑城墙上。
他自然无法看到城墙具体的样子。
再强横的视力,职业者的眼睛也不具备透视能力。
但听觉不同!
声音并不会受到遮蔽。
火炮轰的巨响,士兵和士官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兽人语言不明的喊叫和大笑。
兵刃碰撞铠甲,切入血肉和骨头的声音,在雷克的脑海被有意识的放大。
他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也冷冽到了极点,如同一块精铁。
这一刻,雷克仿佛看到了曾经那滔天的火海重现在自己眼前,那是由连片房屋点燃引起的大火,将城市烧成一片无人废墟的大火。
他的身旁不再是慌乱赶路的行人,而是战友,兽人以及尚存余温的尸体。
脚边不再是空无一物的砖石路面,而是汨汨不断的血色。
血水附着在他的靴子上,让他分不清是汗水浸湿了他的脚底,还是鲜血漫上了脚背。
房屋的残垣断壁因支撑不住烈火的焚烧,纷纷脱落,砸在地面,上面的火焰引燃了周遭一切的可燃物,尸体,木料,某位战士或平民的衣物。
令人窒息的浓烟,被热浪卷起的灰烬,某种东西焦化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倒灌入他的鼻腔。
就像一片真正的炼狱。
雷克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阻止这一切的蔓延。
就像当年一样。
他拔出长剑,刚迈出第一步。
衣角却被某人向后拽了下。
他回头望去,一位白发的半精灵少女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烈火,尸体,惨叫声,乃至恐怖的敌人都消失于无形。
街道依旧是那个街道,些许破损的坑洼青黑色砖块铺成的路面,上边并没有火光照耀而分外刺眼的鲜红。
房屋仍旧是那些房屋,他们并没有被火海所吞没,没有分崩离析的残垣断壁,妇女与孩子仍旧在上面向凸窗外眺望。
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有的模样。
除了钟声和远处隐约的炮鸣,涌动的行人。
就如同往日一般祥和。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娜从未见过雷克露出这样的表情。
平日温和冷静的脸上,此刻挂着的是冬日冰霜般的严肃,那双灰瞳中尽是冷漠,一种对生死的冷漠。
但在望向自己或发现自己时,灰瞳又明显夹杂起了惊慌和对某种事物的不舍。
仿佛是在害怕失去一些对这双眼眸主人很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没事,也不会有事的。”
雷克伸出右手挽住伊娜,左手与那白皙,纤细的手掌相握:
“好了,我们该走了……去中央区,那里应该有军队和魔法师协会,冒险者公会驻守……”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用着平日相似的温和嗓音,像是在安慰伊娜般说道。
可她从雷克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位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监护人,此时正做出着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但是…”
她低声说着,雷克却已经锁上了房门,牵着她快步朝街道的尽头,朝东区和中央区的方向走去。
“抱歉。”
一声答非所问,又仿佛不是向她说的低语传入白发少女的耳朵。
伊娜先是为之一愣,抬头看向自己的监护人。
而雷克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这位曾经持一把钢剑冲在最前方,带领着手下士兵,庇护数百平民,从一片血色火海的炼狱杀出重围的校官。
此刻,背向了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