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一座衣冠冢。
那是儒城百姓为纪念丞相喻儒,保护全城百姓而葬身敌人之手,是为其收敛衣冠,自发筹措银钱,出人又出力,花了数个月的时间才修缮完毕。
自喻行舟将父亲遗体送回家乡祖祠安葬后,他再也没来儒城。
时隔七年,他终又回到了这里,他多年来耿耿怀,一直逃避不忍回想的地方。
喻行舟亲手将坟墓周的落叶和杂草清理一番,又细细拂去墓碑积蓄的尘埃,最后恭敬在墓前跪下,将纸钱一点点燃着。
“父亲,您在灵,若是看到孩儿变成如今这的人,您是感到欣慰,是斥责孩儿不孝,未能达到您的期望?”
周很安静,唯呜咽的风回应他。
纸钱燃烈的火光,映照着喻行舟黯淡的脸,他抬头,怔怔望着墓碑上墓志铭,思绪逐渐陷入回忆,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尘封多年的往事和隐秘,浮上心头……
※※※
喻家本是书香门第显赫世家,喻家先祖追随国皇帝,割据的诸侯逐步吞并七州,终一统下,成就一霸业,喻家先祖也成为启朝第一任丞相。
国先祖皇帝亲手将御赐戒尺赠与喻丞相,御笔“与国同休”字,至今挂在喻家祖宗祠堂厅牌匾上。
那以后,喻家世沐浴皇恩,世袭爵位,极尽荣耀,家族文臣辈出,而喻儒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一辈。
他自小研读儒家经义,五岁能文,六岁能诗,二十岁高中状元,成为翰林院修撰,十余岁时批注经义自成一家,终成一大儒,性情严肃而古板,顽固而强势。
喻行舟自幼时,便展露出比他更好的读书赋,“神童”之名传遍京城,喻儒极为高兴,这个独苗寄无限厚望。
期盼他把自己大儒的衣钵继承发扬,成为喻家第三位丞相,光耀门楣,将先祖忠君体国、与国同休的意志继续传承下去。
到时,父子一门双相,即便是历朝历的史书上,也是极少的荣光。
只可惜,事与愿违,人算不如算。
喻行舟十三岁入宫,与皇子萧青冥做了伴读,两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在萧青冥身边,喻行舟渡了枯燥乏味的十几年岁月中,最快乐和自由的三年时光。
他十六岁那年,皇家狩猎,奈何小皇子贪玩,拉着他追着一只麋鹿,钻入了猎场之外的深山林。
萧青冥小就个路痴的毛病,分不清东西南北,两人在树林到处乱窜,保护他们的侍卫也被远远甩,不见了踪影。
喻行舟是记得方向的,可他总想着,难得和萧青冥两个人,在没人打扰的独处时光多呆上一阵,便纵着萧青冥处乱跑玩耍。
这一呆,便是整整七日。
两人饿了就上树掏鸟蛋,掏松鼠洞,跟小松鼠抢松果,渴了就寻野果,觅山涧。
山上的野青梅又大又甜,兴致来时,萧青冥央着喻行舟把他自创的剑招教给他,两人便以树枝剑,你一下我一下地比划。
玩得累了,就并肩坐在树梢枝头,看日出月落,地辽阔,无所不谈。
他们一起立下宏愿,将来要共同中兴这个衰落的国家,建立一个人人能吃饱穿暖,更加富裕,自由和强盛的国家。
即便时隔多年,萧青冥当时顾盼神飞,意气风发的模,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的喻行舟,现实的残酷一无所知,只觉山河动听,万物趣。
那风餐露宿、无拘无束的七,是独属他和他快乐的秘密时光。
短暂的七日时间匆匆如流水,他们被急成一团的侍卫们找到时,两人几乎混成两个小野人,哪堂堂皇子和丞相之子的子。
长皇子失踪七日,皇帝大发雷霆,勒令萧青冥禁足,喻行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父亲带回家,关进了祖宗祠堂的刑罚室。
“说吧,为什么不带着殿下回宫?”喻儒脱去了官袍,只着一身素白儒衫,手里拿着御赐的戒尺,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这个小听话顺,自己无比恭敬的儿子,头一次行如此悖逆狂妄之事。
喻行舟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嘴唇动了动,默默道:“林子太深,孩儿也迷路了……”
“你撒谎!”
戒尺狠狠刮下来,抽在喻行舟的后背上,疼得一抽,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瞬间便一道淡淡的血痕浸出来。
“殿下不辩方向,你又怎辨不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喻行舟咬着牙不说话,紧跟着,接连数下尺鞭,他双手艰难地撑住地面,跪的太久,整个人僵硬如一块石头,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已至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