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说是还有定居计划,今后可能不回来了!他,我,我们……我看你忙,不敢打扰你,也没和你说!那个……”
七七还念叨了很多,商挽琴只是听着。她怔怔地听着,手里冰凉的可乐罐沁出了许许多多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她低头去看,又抬手拉开拉环——啪的一声,她想起某一次,他用可乐恶作剧,让汽水喷了她满头满脸。她生气地去抓他,其实要努力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不辞而别。她想到了这四个字。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辞而别?或者说,人会对谁不辞而别?
A.不重要的人。
B.讨厌的人。
C.以上都对。
她想起辛夷花开满的那一夜,想起摇荡的湖水和月色。她曾想明年春天再去看,曾想今后每年都可以去看,她也曾想高考完后的那个夏天一定会非常开心。现在她不想去了,再也不想去了。
我再也不原谅他了!——如果说出这句话,显得她多自作多情啊,所以商挽琴狠狠地忍住了。
她忘了那天是怎么和七七告别的,也忘了回家后有没有再次大哭一场。
她也忘了她当时究竟想了些什么纠结反复的心事,忘了她有没有试图找干妈要他的联系方式,忘了她有没有在生气过后试图问个清楚明白。
因为那个夏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一件远比他不告而别更有分量的事。
那个夏天,那个八月,在蝉鸣初起之时,爷爷突发脑梗入院,抢救当晚就去世了。
商挽琴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不能理解这件事:昨天还在书房写字,还念叨着周末要给她烧黄鱼吃的爷爷,忽然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书房里徽墨的气味依旧浓郁,没写完的《赤壁赋》还放在桌面,只有爷爷一个人看的报纸还会每天送来……
但爷爷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无法理解这件事。
奶奶好像也无法理解这件事。她们两个人都愣愣的,木着脸,看亲人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看爷爷的学生和朋友也从四面八方赶回来。
告别会的时候,家属要围着遗体走一圈,作为最后的告别。这时奶奶忽然崩溃了,抓着她哭得瘫软。商挽琴竭力扶着奶奶,还是木木的,甚至在想,什么时候回家啊,爷爷说这周烧黄鱼的。棺材里的人一点都不像爷爷。
出殡的时候她也没哭。
最后通知要烧了,让家属去见最后一面。商挽琴第一次看见了火化炉,也看见爷爷躺在炉前,一动不动,毫无反抗之力。
“……不能把爷爷推进去!”
她突然惊恐起来,好像才认出躺在这里的人确实是爷爷。她
() 甩开父母的手,冲上去死死扒住架子,感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能保护爷爷的人。
“不能把爷爷推进去!()”她嘶声力竭,努力朝亲人们解释,爷爷的字还没写完,爷爷还要给我烧黄鱼,爷爷还没看最新一期的报纸,爷爷还在等我高考出成绩……()”
她忘了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
她只记得她被奶奶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她动也不能动。好像变魔法一样,爷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最后全撞在了坛子里,他们说这就是爷爷。
她望着那只坛子,眼泪怎么都掉不完。过于悲痛,她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怨恨:她怨恨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没有更好地照顾爷爷;她怨恨自己不够懂事,不能早早注意爷爷的身体无问题。
她甚至怨恨乔逢雪。她想,在他失落和痛苦的时候,她一直陪着他,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快乐,哪怕她用错了方法,可心意是真的。
而她痛苦的时候呢?她悲痛得整颗心都碎了,身体里像有个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没有陪着她、支持她?他甚至不告而别,他没有对她的感情给予任何回报。
这怨恨当然是不讲理的,但或许也是很讲理的。她莫名笃定了他本应支持她,因而那股怨恨久久不去。她变得冷漠,喜怒无常,总对父母发脾气,只在奶奶面前乖巧。
父母心怀愧疚,无条件地迁就她、包容她,奶奶变得疲惫、容易低落,总是坐在爷爷的书房里发呆。
就这么折腾了半年,商挽琴终于渐渐学会放下痛苦。她渐渐能理解,爷爷是妈妈的亲生父亲,妈妈的悲痛绝不比她更少,还有奶奶,当她和父母吵架时,奶奶总是感到悲伤。
她慢慢放下了对亲人的怨恨,放下了对自己的怨恨,学会接受死亡。她不知道一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她确实在高三那年明白了这件事:童年过去了,她要学会长大。
唯有那股对乔逢雪的怨恨,轻微而经久不散。她无法处理,终于选择遗忘。她刻意地去忘了他,直到终于将他遗忘。
高考出分后,她的成绩不如预期,没能念国内最好的那几所大学,但也足够去双一流念她喜欢的专业。
家人都放了心,父母总算能重新投入各自的工作,奶奶也宣布了一个决定:她要搬去另一座城市,和好友住在一起。
那座城市就是商挽琴要念大学的城市。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