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数位朝臣异口同声:“臣附议!”
听这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言论,容岑心道荒唐。
透过珠帘,她远远看见长身鹤立的少年郎,挺拔如松,从容不迫。
“本王或可提供些许线索,诸位听完再下定论也不迟。”
熙王悠然揖礼,“太后娘娘,臣母妃宫中的殷公公最爱钱财,月前却赠了支银钗给您宫中的宫女,又于昨日午时换回一瓶西南秘药地府门。而叶国公旁支家最喜搜罗稀奇玩意儿的表少爷恰在昨晨自西南游玩归京,国公夫人昨日巳时进宫问安却头一次未被留用午膳。”
叶国公正是太后嫡亲兄长。
那矮太监,果然也是太后的人。
此言恍若惊雷,将太后党纷纷炸出。
叶国公最先跳起来。
“熙王殿下可要慎言!如今皇上不愿早朝,这大胤都得靠太后娘娘顶着,莫说臣等不容、天下百姓又岂能容你肆意污蔑太后娘娘?!”
“当真是皇上不愿还是另有他人不愿?”熙王无所惧,言辞锐利:“再则,国公眼中竟只剩太后娘娘已无摄政王了么?莫非是叶氏生出了什么在所难免的想法?”
翩翩君子舌战群臣,他一可抵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得太后党众人口干舌燥,郁结于心。
身后的熙王党都无需花费半点唾沫,乐得笑看好戏。
太后的脸是紫了又青,青而转黑,怒火中烧,指间的碧玉扳指随手砸下大殿,清脆的破碎后响起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够了,都给哀家住嘴!”
毫无存在感的摄政王浅浅喝了口茶,“此事有伤和气,不若还是先议南浔使臣一事。太后以为呢?”
观两方对战分析时势的容岑猝不及防和小皇叔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来了个对视。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未等太后应声,底下朝臣便已发声。
“南浔使团来时二十人,现八方馆中仅余三人,臣斗胆发问——皇上连日传召的使臣,如今可还安在?还请摄政王殿下如实相告!”
摄政王指间随意玩弄茶盏:“若皆有去无回呢?”
“若真有去无回……”那朝臣掀袍跪下:“皇上如此行径,臣等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依老朽看,尔等大逆不道是想谋权篡位!”
一老臣直接揭穿他的意图。
那朝臣也不恼,反而冷笑,果真大逆不道:“虞(yú)帝师莫非还忠此君?”
“老朽忠君,然却非只忠君。”虞恒朝高悬于大殿的“建极绥猷”四字一拜,“老朽所忠乃贤仁爱民之君,而非奢靡享乐豢养男宠、夜夜笙歌不理朝政的昏庸之君!”
“此言有理!臣亦以为大胤江山不可毁于昏君,当另择明主!”那朝臣义正言辞,重重磕了一头。
众朝臣陆续掀袍而跪。
太后党声势浩大:“恭请太后临朝称制!”
熙王党不甘示弱:“应废帝立贤于熙王殿下!”
摄政王党勇抓时机:“摄政王殿下继承大统最为名正言顺!”
各党派蠢蠢欲动,什么另择明主,不过是为抢夺那无上至尊之位的托辞。
容岑木然看着殿下乌泱泱跪倒一片却无一人是为她而跪的朝臣,目光扫过零星几位傲骨挺立的老大人,最终定在虞恒身上。
父皇给她的那些人多已转投新主,尚还留下的保皇党恐也早被她先前的颓靡伤透老臣心,只是忠君爱民思想根深蒂固罢了。
指甲掐进掌心的疼让容岑夺权迫切的心得到一瞬冷静。
三方混战争执不休,虞恒却是仰头大笑。
“老朽想问问诸位可曾想过,十七名使臣接连死于大胤皇宫之事,要如何向南浔交代?割地赔款?公主和亲?还是等着他国铁骑踏平我大胤各州?”
“北丘占我遥州,东离欺我安州,西凛欲夺凉州,羌蛮滋扰边州,外有群狼环伺,尔等却仍内斗不休!莫非稚拙以为废帝、交出元凶,便可歇了那被富庶江南养大胃口的南浔借机起战之心?!”
虞恒咳喘不息,浑浊的双眼掠过珠帘后双拳紧握的隐忍少年郎,好似看到了曾经的先帝。
对方尚还意气风发,而他已然垂垂老矣,说两句就得喘上三句话的功夫。
年少时约好的河清海晏盛世路,他也实在走不动了。
虞恒只能独怆然而涕下:“皇上少时并非如此暴虐心性,老臣日夜思省却茫然不知为何您登基后竟如此作为?”
“皇上,您究竟意欲何为啊?!”他跪在大殿正中咚咚咚磕头,似癫若狂,“老臣实乃愧对先帝!”
容岑闻之颤抖,不经意与缓缓抬头的虞恒四目相对,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走入前殿。
一句“帝师,学生知错了!”脱口而出,众人瞩目。
与此同时——
那位从末流小官走到大帝师、傲立于朝堂几十年的三朝老臣,竟一头撞上主柱,血洒金銮殿,就此结束了他忠君爱民的一生。
“御医!传御医!”
慌乱间,容岑跌跌撞撞下了宫阶。
人死走马灯,她想起儿时覆于帝师膝上听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