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没有出去。
他走到床前,看了眼闭目安祥的杨律,然后蹲下身,定在林破南面前。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想要将林破南抱入怀中。
踟蹰了片刻,又猛地将手收回。
他想了想,看着林破南手中紧攥的信封,缓缓开口道:“林将军不看看在谨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闷头哭泣的林破南听到这话,倏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尘不染。
尘不染眼中亦蒙上了一层氤氲,他与林破南就这样对视着,彼此无言。
尘不染在林破南眼中看到了自责、伤心和无助。
林破南在尘不染眼中看到了难过和怜惜。
片刻后,林破南回过神,喃喃道:“对、对,杨律一定有话交代我,一定有话交代我。”
她背靠着床榻,神经紧绷着,手抖个不停,颤抖的从信封里拿出信纸。
将信纸轻轻展开,杨律工整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小时候,杨律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写字,一手字也写得一言难尽。
此刻,林破南看到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心又开始疼起来。
她抽泣着说:“没想到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就成了绝笔,你看他一笔一画都写得这么认真,也真是为难他了。”
她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尘不染诉说。
她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眼前仿佛浮现杨律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写信的画面。
玉郎,对不起。
这一次我又胆怯了。
此刻,我回想起下午你骂我的那些话,我竟觉得没有一句骂错。
你说得对,比起阵前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将士,我遭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没了子孙根,至少我还活着。
可是玉郎,我不是你。
不像你是堂堂大将军,身经百战,早就练就一颗刚毅的心。
我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我怕死,但我更害怕世俗的流言。
我没脸面对你,也没脸面对不染。
我一想到往后我要用这副残缺的身子活下去,我就感到害怕。
玉郎,你骂得对,我是废物,从小到大都是废物。
小时候犯了错要你帮忙挨罚,长大了还要你帮我顶罪。
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一个废物活在世间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省得以后拖累家族。
玉郎,此生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不染,爱他却不能护他余生。
我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安排他的去处。
玉郎,要不你替我娶了他吧,把他养在你的后院里,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玉郎,你肯定又要骂我尽出馊主意了。
我是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他柔弱不堪,他又长得那么好看,我怕我走了,会有人欺负他,会强抢他。
玉郎,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护他余生无虞。
在谨敬上。
看完信,林破南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手抖个不停,信纸掉落在地上。
她心痛如绞,紧紧地捂着胸口,佝偻着背,不停的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杨在谨,对不起。我不知道林仇会如此骂你,对不起,对不起。
姑母骂得对,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你。”
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很重,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
尘不染看了林破南一眼,没有制止她的行为。他知道她这样做,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他拾起地上的信纸,完全不在意林破南是否同意,自顾自地看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两行字上,久久没回过神。
爱他却不能护他余生。
替我照顾好不染,护他余生无虞。
他没想到杨律在最绝望的时候依旧想的是他,将他余生做好了安排。
尘不染向来是个冷情的人,此刻一股酸涩从他心头涌上来,泪不自觉的顺着脸颊而下。
他骗了杨律,他愧对杨律。
他低声喃喃道:“杨在谨,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寒风趁着窗缝不留神,偷偷潜入,吹得烛火摇曳。
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最终一阵疾风吹灭了所有的烛火,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林破南和尘不染并排坐在床边脚踏上,背靠着床沿,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中。
他们谁都没有言语,也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就这样枯坐了一夜。
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投射在林破南的脚边。
她从木讷中回过神,将信塞在怀中,撑着床沿起身站起来。
她坐了一夜,腿已经麻了。
她双脚无力,尘不染跟着站起来,虚扶了她一把。
她将杨律冰冷的手掖进被子里,一脸坚定道:“在谨,我一定会找出伤害你的凶手,以慰你在天之灵。”
说着她看向尘不染,“不染,再看杨律一眼,我们就走了。”
林破南知道,她和尘不染不可能再踏进杨国公府了,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这章没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