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望着面前的婆婆,没有出手相扶的打算。如果这个人不是小日儿的母亲,她不会容她一再以仁慈之名伤害自己。但她若不是小日儿的母亲,她又如何能伤害到她?
“昌阳侯的大恩,咱们元家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也以为要欠一辈子,等来生再报了。昌阳侯上门时,你不知你公爹有多高兴?像那样的救命之恩,就算昌阳侯要咱们的命,咱们也不能有二话的......”
“所以,你们便大方将已经入了你们元家门拜过你们元家祖先牌位并上了元家祖谱的儿媳妇拱手送给你们的恩人?”
高氏面色稍绷,“眠儿,如此不好么?你和侯爷有情人成眷属,阳儿在事业前程上也将得助益,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春眠气极反笑,“请问公公,一位自诩受圣人教诲又视名节骨气重于一切的书生,可以做这种事的么?”
元庆朗容色当即一僵。
高氏犹道:“眠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你读过书,该晓得何谓忠义.....”
“怪了,当您行这些称不上忠也够不着义的事时,何以还能大谈忠义?”
“放肆!”元庆朗低叱,“你任婆母跪在你面前多时也不躲不扶,还敢口出这等妄言,实在放肆!”
春眠笑到无力,“二老想不想儿媳应下二老所求呢?”我若应了,便成了你们救命恩人的妻子,要你们跪在地上受我这番数落不是应该么?我若不应,婆婆跪到地上不就是想求到我答应么?我不受这一礼,二老何以安心?
“你......不可理喻!”元庆朗被儿媳的利齿激怒,伸手拉起妻子。
高氏目眶红湿,边泣边责:“你怎如此不通情理?阳儿为了你,不能享受儿女之乐,拒绝了皇家指亲,还与我们两个老的几回起了争执,你呢,又为他做过什么?”
元庆朗冷然接口:“除了让他为你负尽天下人外,的确没有做过什么!”
高氏心间一横,道:“你莫忘了,你此时已经身在侯府,和侯爷朝夕共处了恁多时日,名节早已不保。你以为我们元家还会要一个失贞的媳妇么?那一纸休书,纵使阳儿不给你,我们当人爹娘的也要给!”
好,好,好狠!这老夫妻两人,是想就此逼死她的罢?春眠握着衣下熨在心口的璧石,使力压淀胸臆间上升的乱气,咬唇,转身,摆手,“二老请回罢。你们是相公的父母,我生怕再说下去更重的话出来,会对不起相公,请回。”
“.....侯爷说,他不想为难元家,为难慕阳,但若不能找回妻子,心情恶劣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就非他能控制得了。这话你应该听得明白罢?.....且不管是为了谁,你都要好好考虑。”高氏道。
她面朝壁,挥袖,“二老请回,恕不远送。”
元庆朗拂袖而去。高氏紧步相随。
春眠颓坐下来,抚额苦笑:两位长者当真慈悲,劝了她半晌,竟是要她醮夫再嫁,而临去之前,连她是不是自愿呆在这栋侯府也不问上一声,有公婆如此,不寒心都不成呢。
“夫人,侯爷捎话来,邀你今儿个晚晌到万香苑用膳赏花,奴婢为您妆扮一下罢。”元家二老甫离,侯在室外的丫鬟迈进房来,乖巧声道。
侯爷,是啊,她还有一位侯爷要见,哪来得时间悲风伤月?
“为我换上昨日新送来的菊黄襦裙,外面罩那件雪色纱褛,头饰首饰的颜色一定要与衣裳搭配妥当,头发梳成百花髻罢。”她道。
“恋儿,你.....”惊艳的目光从她的如云鬓发,徐徐下移,直到裙下纤足,良久,阳恺才道,“你好美。”
“怎么会呢?”春眠姗姗就座,嫣然道,“这张脸,尚不及之前的五成。”
她难得的开颜一笑,令他更是大悦,道:“只要是恋儿,便是美的。”
“若我当真丑若如盐,你便不会说这话了。”
“只要是恋儿,不管是无盐还是西施,在我眼中,不会有任何差异。”
春眠蹙眉,问:“你现在不想让我回到.....那具躯体里了么?”
“当年,恋儿身子饱受劳损,虚耗孱弱,我不想恋儿再吃苦,你若不想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我会找一个黄道吉日,让‘她’入土阳家祖坟。”
“不会舍不得么”
“会。”他坦认,“属于恋儿的,我都会不舍。”
这些话,当真动人,也当真易使人动心。“这些天,我时常在想,你一找便是十八年,若你找不到呢?还会坚持多少年方肯罢手?”
“至,死,方,休。”他目定如山,每字一顿。
她遽震,眸子落尽他绵密热切的凝视里,四道视线缠交到一处。
“恋儿.....”他情之所趋,掌心覆上她置到案上的素手,如捧起一样稀世珍宝,唇缓缓落下.....
她如遭蜂蜇,倏尔把手抽回。
“恋儿?”
她冷若冰霜,“你莫忘了,如今我还是元家妇,悖礼失德的事,宁死难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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